滑姓取名(华姓洋气名字)

在台湾,人们喜欢把1970年代出生的人叫「六年级生」。2016年,生活在台北的「六年级女生」江鹅写了一本小书,记录了自己在台南乡下的成长经历。她为这本书取名《俗女养成记》,「俗」即为「普通」,是那种没有成为世俗意义上理想女生模样的「普通」。

书中,江鹅看似写的是一碗红豆汤,写一丸汉药,写一块垫板,写一缕幼面,但表达的却是——一个落在社会期待值之外的「俗女」,在40岁时,如何回望与思考自己的成长。

后来,这本书被另一位俗女,同为「六年级女生」的台湾资深舞台剧演员严艺文看到,决定改编成电视剧,并又邀请了一位俗女,也是「六年级女生」的谢盈萱出演。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两部《俗女养成记》收视口碑双丰收,且获奖无数,《俗女1》和《俗女2》在豆瓣上的评分分别是9.2分,9.3分。很多观众称它们为「台剧版《请回答1988》」。

江鹅的《俗女养成记》是这一切的缘起,有人说,这是一封写给六年级女生的情书,而这封情书的神奇之处在于——一个普通女生发出了这封情书,随后遇到了更多普通女生,她们一起共创,让无数普通女生懂得了一件事:普通也可以理直气壮,做一个接受自己的「俗女」,或许也是一种活法。

文|罗芊

编辑|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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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出生于1970年代的台湾女生,在台南的一间中药铺长大,后来北上读书,去海外留学,再回到台北工作,做外文秘书,是那种很普通的公司职员,努力工作,但常常困惑——工作上,看别人逞凶斗狠,突破困局,拿到一个不错的成绩,他们总能因此获得非常具体的胜利感,「一种很辉煌的自我肯定」,但她完全没有。

她想,是不是那个「成绩」不够大呢?带着这样的困惑,她熬了八年,十年,工作完成得不错,老板也挺赏识,但她还是感觉失落,别人费力气达到目标后的那种乐在其中,自己也花了很多很多力气逼自己做到了,却并不快乐。

终于,熬到38岁,她情绪焦虑,皮肤也过敏,去了很多诊所,几乎每个医生都让她「要懂得调适压力,睡眠要充足,不要晚睡」。听到这些话,她知道,医生已经没有药了,只能靠自己。而此时的自己,没房、没车、没婚姻、没小孩,人生看上去「一事无成」。

怎样才是「有成」呢?

大抵是这样的——要聪明伶俐却听从爸妈和老师说的话,照顾好自己的功课并且主动帮忙家务,待人温文可亲自己却坚毅果敢,从事一份稳当的工作并且经营一个齐备的婚姻,最好玲珑剔透却又福厚德润,懂得追赶新时代的先进,也能体贴旧观念的彷徨。

「大部分的人,都期待这些女孩都将理所当然成为优秀又好命的女人,和大家一样。」她说。

而她从小就是个跟不上的小孩。乖巧跟不上,成绩跟不上,使坏也跟不上,只能一路小心,以免脱队。小时候,父母让她学钢琴,想让她变成一个气质良好的钢琴老师,但她五年级开始叛逆,拒绝练琴,宁可坐在钢琴前被打被骂,就是不弹。当不了钢琴老师,父母转移目标,要她考上好学校。她一路在父母安排的轨道上前进,考大学,留在大城市当白领,直到坚持不下去。

她快40岁了,她想,如果人有80岁寿命,也活一半了,这辈子都在让别人安心,活在别人的期待里,而自己无尽焦虑,到时候后悔怎么办?40岁,好像还可以再试试看,做一点不违背自己感受的事——她决定辞职休息。

辞职一个月后,压力真的慢慢消失,感觉做什么都对了。那时,她有个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她们常在一起聊「六年级生」共同的成长回忆,正好离职空窗,朋友鼓动她把这些回忆都写下来,她开始去记录成长过程里,那些没有忘记的事。

她一直有写作的习惯。早些时候,会在社交网络上写自家猫的日记。她不擅长社交,这些真的想说的话,就这样在社交网络上对着茫茫人海讲,取名「可与人言的二三事」,结果反而找到了舒服的交流方式。

写猫写了两三年,写不太动了,就开始写人的生活。她写东西受吴念真影响很深,吴念真的文字平白亲切,不刻意掉书袋,她也如此。

她喜欢写那些自己嘴巴里讲得出来的句子。她写台南,人情特别浓厚,乡亲来家里拿药,常常会带一点自家种的水果,所谓「带一点」,往往就是半篓,香蕉更是「一整弓」。她写面摊老板,每次她去买一碗面,老板讲话时虽然一张臭脸,却总会叮咛她「拿好,别烫到」。她写阿嬷的节俭,冰箱里的咸鱼总是舍不得扔,膏药贴布也舍不得扔,贴过继续贴,睡醒以后,阿嬷背上的膏药贴布四角都卷起来,粘上细小的棉絮,看起来灰灰脏脏。

「一整弓」香蕉到底有多少 江鹅/绘

这些文字被集结起来,出了一本小书,讲述在这些人生细碎里,一个来自台南乡下的女孩如何一点点长大,慢慢窥见并进入成人世界。

她给这本小书取名《俗女养成记》。所谓「俗」,意思是「俗常」,一种很普遍的、世间都有的状况;所谓「俗女」,也就是「普通女孩」,那种并没有成为世俗意义上「好命女人」的普通女孩。

她还给自己取了个笔名——江鹅,没什么特别的寓意,毕竟,刚开始写书的时候,这位新晋作家觉得最多卖800、1000本就差不多了,所以随便选了个名字。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出去签售——「鹅」字笔划真多啊,给人签名的时候,她想,如果取名叫「江龟」就好了,每次签名还可以省下几划,但「江鳖」不行,因为,「鳖」的笔划比「鹅」还要多。

《俗女养成记》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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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女养成记》是那种书——看一眼目录就能感受到整本书的气质——

满仔家的菜包、妈妈的早斋、中药房里的跟屁虫、中药房的下午茶、来去呷一碗面、学校里的公共电话、去隔壁册局买一块垫板、买一缕幼面、亮起来的房间、窗台上的花布帘……

总之,都是家常、琐事、日子里最细微的那点滋味。这多少得益于江鹅自小就有一种「阅读空气」的本领,擅长观察人类,也很会捕捉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流动。

但将这些「空气」付诸于文字,江鹅真正想讲的则是——一个落在社会期待值之外的「俗女」,在40岁时,如何回望与思考自己的成长。

书中第一篇,写的就是小时候阿嬷告诉她:「不要嫁惦(安静)的。」这是阿嬷的择偶观,她说,嫁给安静的人,一世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激死!」「像你阿公!」比这一条更重要的是——有钱。江鹅写道,她跟阿嬷吃过许多喜酒,如果新郎是医生、律师、公司老板、大企业主管等貌似高收入人士时,阿嬷才会赞许地点头,「为新娘下一个『嫁得好命』的论断」。

但阿嬷又是个浪漫的人,看很多电视,「体内的浪漫细胞是我的数百倍,她在我长大的十数年里,无一天间断地追踪着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期待他们能够终成眷属」。江鹅去海外留学前,阿嬷唯一给过她的正面建议,是「可以交阿度仔(外国人)」。

如今,再次谈起阿嬷的愿望,江鹅写道,如果自己当年真的嫁了一个话多又有钱的外国人,生一个漂亮的混血儿,「依照阿嬷的建议来看,稳好命的」。但阿嬷没有料到的事实却是,这个孙女长大后,遇到话多的人就会忧郁,还总是有一些独特的见解,「得捏着大腿想着薪水,才能逼出耐性戴上温婉的面具」——「至于『有钱』嘛,阿嬷,我跟你说,钱这种东西终究还是自己有比较好」。

第三篇《妈妈的早斋》,讲的是妈妈那一代女性面对的生育压力。

因为结婚五年后才生下女儿,妈妈一直保持着吃早斋的习惯,以此来感谢老天爷的帮助。江鹅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一代,自然明白这种生育压力是父权制对女性的挤压,但她并不会强求妈妈去抗争,因为,「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巴在妈妈脚边,看她就着梳妆台打排卵针的画面。每次回想起那个景象,都由衷庆幸还好后来有了弟弟,并不是乐意默认这个父权结构,而是当绑在十字架上的人是自己母亲的时候,就觉得无论如何可以先下来真是太好了」。

即便是在女性主义声浪高涨的当下,江鹅也不认为需要强求每一位女性抗争或觉醒,毕竟——「仍然有许多女人,因为压力,或爱,或制约,自主选择或身不由己地投身传统角色,背负起一身的责任重担。无论甘不甘愿,都是难。如果有旁人还要说些挑剔的闲话,说人家没有端好哪杯茶,捧好哪块碗,任何人听见都应该立刻把茶杯塞进他嘴里,或把碗砸在他头上」。

至于那篇《查某人嘛有自己的愿望》,写的则是江鹅教阿嬷唱歌的故事。

她一直负责教阿嬷唱歌,她教阿嬷唱的最后一首歌,是潘越云的《纯情青春梦》,那时候她已经在高雄读书,放长假才回家,相处的时间不多,只能密集教学。这首歌对阿嬷来说并不容易,阿嬷学得很辛苦。但是不论多难,每当战战兢兢唱完紧张的一段,终于来到「唱歌来解忧愁,歌声是真温柔,查某人嘛有自己的愿望(女人也有自己的愿望)」的时候,她总能在阿嬷终于放松下来的歌声里,听见感动,「阿嬷非学会这首歌不可,大概就是为了能唱这几句吧」。

同名剧集中,阿嬷正在参加歌唱比赛 图源电视剧《俗女养成记》

全书的最后那篇文章,取名《六年级女人,你好吗?》,是江鹅的几位女性好友的故事。她们都是六年级女生,也都来自普通人家,在彼此眼里,她们各有成就,但自己看自己时,却又是完全另一回事。

S善于陪伴,愿意为朋友贡献自己的时间,开心的事她不抢风头,悲愤的事她同情同理,「无害无求地成全别人一段心里踏实……这样的人很珍贵」。但每当被问起自己最骄傲的人生成就,她却从来不会提起自己的体贴细心,反而会为至今单身、仍然住在家里,觉得难以向父母与这个世界交代。

A看上去非常符合社会预期,在有规模的企业工作,嫁给温柔体贴的伴侣,养育两个聪明活泼的小孩,但即便是这样的女生,也答不出父母家人会赞许她哪一点,而且一直记着,自己选择的伴侣并不是父母眼中最理想的版本。

J是一位发型师,技艺出众,乐观勇敢,江鹅每次找她剪完头发,都会沾染上她勇猛的生命力,觉得自己特别好看,视野特别宏大,但她却很怕有人问起,「你的发廊赚不赚钱?」

这似乎是每一位「俗女」都无法摆脱的命题——面对所谓的社会标准和期待值,是疲于奔命到勉强及格,还是放过自己,接受自己成为社会期待值之外的普通女生?

在《俗女养成记》的自序中,江鹅早已摆明态度:「那张优秀又好命的女人蓝图,我勉力跟着长了大半辈子的,我看也就这样算了,长成了的部分没让我容易多少,长不成的那些显然这辈子就不干我的事。」而在全书最后这个故事的末尾,她如此写道:「在此郑重邀请你,把握有限的今生,先一起耸耸肩,挺这个既优秀又普通的自己一把,那些需要努力的事,反正放一阵也不会有人偷做了去。」

江鹅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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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俗女养成记》一直在给江鹅带来惊喜。

许多读者告诉她,从书里看见了自己,也收获了力量,「虽然我不是六年级生,但身为追在后面跑的妹妹,在长成后的牵绊,在进退之间也懂得了作者说的风景,俗女长成平凡却也理直气壮。」

还有专业人士的赞许。作家黄丽群评价说,江鹅写一碗红豆汤,写一丸汉药,写一块垫板,写水银泻地的夏日午后,再小再琐碎,都能是「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她的书可明眼目,清心肠,健精神:这个中药房的小孙女果然得到药家真传。」

江鹅没有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小的个人」,写了一些「自得其乐的喃喃自语」,竟然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而最意外的惊喜是一则私信,发件人是台湾的资深舞台剧演员严艺文。严艺文在私信里说,想把这本小书改编成电视剧,问江鹅是否愿意。江鹅没多想,直接回复了一句「好啊」。自己的书能被改编成电视剧,她「开心到想跳舞」,觉得自己祖坟冒青烟了,「想去考察三代祖公祖妈烧来敬天礼祖的香是哪个牌子」。

严艺文也是一位六年级女生。她出身传统家庭,父母都是公务员,她是家中的大女儿,从小乖乖按照父母安排的路走,小时候的严艺文在家很安静,不敢顶嘴,爸妈甚至觉得,她太安静了,安静到好像没有叛逆期。

高中时,她参加戏剧社,一下爱上了戏剧,高考报志愿,她偷偷报考了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妈妈知道后打了她好几个耳光,住在花莲的奶奶都被拉来劝她,最终,她落榜了,按照爸妈的意愿读了公共行政系。

等到考研时,严艺文又想报考台北艺大,因为上次落榜的事,爸爸觉得她肯定考不上,就让她去考了,结果她以最后一名被录取了。

她就此活在了父母的期待之外,成了一名「俗女」。戏剧系毕业后,找工作不容易,严艺文投简历,招聘公司给她推荐的职业是电梯小姐,因为没什么门槛。这些年,她做戏剧,也参演一些影视作品,还拿过金钟奖的最佳女主角,但一直过着普通的生活,年纪渐长,没有结婚,有时睡觉时还会被自己的磨牙声吵醒,与所谓的「好命女人」没什么关系。

对于严艺文而言,江鹅的这句「好啊」非常重要,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计划做导演,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给原作者发去私信,没想到对方答应得那么爽快。后来很多次接受采访时,严艺文被问到,如何说服江鹅答应改编,她都会大笑,「江鹅直接就说『好啊』。」

严艺文 图源网络

拿到改编权后,严艺文决定找谢盈萱来出演女主角。

谢盈萱是严艺文的学妹,也是一位六年级女生。她和严艺文有着非常相似的人生经历,为了做戏剧,她们经历过非常拮据的时期,最穷的时候,两人卡里的钱都没超过1000块,谢盈萱曾在接受采访时提过,当时为了把这些钱取出来,还得专门去找那种可以取百元钞票的取款机。

严艺文找到谢盈萱时,她正在给电影《谁先爱上他的》做宣传,口头上答应了出演。但没过多久,谢盈萱凭借这部电影拿到了影后——拿影后当天的情节也非常「俗女」,谢盈萱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获奖,最佳女主角颁奖前一刻,她都准备好要站起来鼓掌了,鞋带也没有绑,结果却被念到了名字,只能冒着鞋子会掉的风险走上颁奖台,幸好脚已经够肿,鞋刚好就吃住。

谢盈萱拿奖后,严艺文一面为她高兴,一面想着完蛋了,之前谈好的女主角要飞了,也不知道还要找谁来演,自己去演的话,这么短的时间,也减不了肥了,幸好,谢盈萱并没有爽约。

关于为什么决定出演《俗女养成记》,谢盈萱曾写过这样一段话:「到了这个年纪也都别自欺欺人,我们已清楚知道:每个职业或扩大到人生的过程,皆有为自己感到骄傲的闪光部分,当然也有令人力不从心、想抛下一切远走高飞的时刻。也许是到了该抬起头来面对交叉路口的时分,也许是书中的那个段落点醒了我们。陈嘉玲对同属这个年龄段的女性来说,有深刻的投射。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之所向的俗女,属于严艺文的、属于另外两位编剧黄馨萱和范芷绮的,还有看着剧本的我。」

一位俗女写下了自己的故事,被另一位俗女看到,又找来了一位俗女出演,江鹅笔下的文字变成了一场大型的化学实验,总之,又一段奇妙的旅程开始了。

谢盈萱饰演的陈嘉玲 图源电视剧《俗女养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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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鹅同意把作品交给严艺文改编,但却婉拒加入编剧团队,因为她认为编剧是很专业的创作,自己未必可以胜任。严艺文很欣赏这样的个性,「江鹅就像《俗女》里的陈嘉玲,绕了一圈之后终于放过自己,懂得衡量做一件事的痛苦与快乐,然后取舍。」

虽然不是编剧,江鹅却被严艺文称为「团队不可或缺的缪斯女神」,她分享自己的生活和职场点滴,转化成剧本的灵感,所有剧中人的名字也都是江鹅亲自取的。

严艺文从书的最末篇《六年级女人,你好吗?》开始发散,女主角陈嘉玲一开始就设定成那种被世俗视为女loser的人,活到快要40岁,人生却活得一事无成,没房、没车、没婚姻、没小孩。

陈嘉玲的职业被设置为董事长特助,刚好江鹅曾做过类似的工作,她非常慷慨地跟编剧团队分享了自己生活的点滴,告诉大家特助生涯就是「一口砂糖一口屎」——说是特助,实际工作就是董事长的24小时私人保姆,得帮忙董事长处理各种「猫毛蒜皮」的小事,包括带董事长的情人看房,监督董事长吃药、吃爱心水果餐,吃完拍照给董事长夫人反馈。

《俗女养成记》每集都有一个主题,是非典型的连续剧结构。为了完成这个设计,严艺文会先从江鹅的原著中找出有感觉的主题,比如说谎、性禁忌、重男轻女、升学压力、望子成龙等,再根据大家分享的生命经验延展出剧情。

一开始,严艺文跟两位编剧、同为六年级女生的黄馨萱和范芷绮一起,彼此分享心事,写进剧本。后来谢盈萱也加入进来,再加上江鹅,变成了五个六年级女生通过聊天梳理自己的生命经验,共同炼出了一个「女鲁蛇和自己和解的故事」——江鹅为这个故事提供了源头,其他几位六年级女生则丰富和延续了其中每一个人的人生。

严艺文(左一)、江鹅(左五)与「陈嘉玲一家」的合影 图源网络

《俗女养成记》从立项到完成只花了7个月,普通台剧制作成本一集大约在300万台币,《俗女》制作费每集仅190万元。

2019年8月,《俗女养成记》第一季正式上线。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看这部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了,为什么哭了,不仅能感受到真实,还很疗愈。

《俗女养成记》里几乎没有坏人,经常来「骗药」的老伯,其实是爷爷给爸爸设置的小考验。街头流浪汉靠近离家出走的小陈嘉玲,只是为了给她一个面包。这部剧甚至没有怪人,因为它总是用一种很温柔的视角,去试图理解所有人。

这种温柔的底色源于原著,也源于江鹅。小学一年级入学时,江鹅发现自己体能特别差,跑一百米,她落后别的孩子一大截,那种落后程度,会让体育老师直接误会,「你跑这种速度是在跟老师开玩笑吗?」

她想了很多办法,无果,问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会跟不上?但这种体验从小就教会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可能有些人就是听不懂一段文法,有些人就是背不出一段课文,一些自己做起来易如反掌的事,有些人就是做不到。所以不要轻易指责。

童年时期,她印象最深的童话故事是《红萝卜与白萝卜》。故事说,有一座白萝卜城,里面住的全是白萝卜。有一天城里来了一条红萝卜,大家蔚为奇观,朝他指点讪笑,长得好奇怪喔!喝醉酒了吗?真是太好笑了!

红萝卜深感困窘,愈发脸红,赶紧离开。其中有一条白萝卜小朋友笑得特别起劲,舍不得好戏这样散场,心想,一条红萝卜已经这么好笑,要是跟着他回去红萝卜城,岂不全城都是笑料吗?于是尾随而去。去到红萝卜城,情况果然如他想象,到处都是红通通的萝卜,有趣极了。他放声笑起来,却发现四周传来更大的笑声,原来身边环绕着的红萝卜全都指着他在笑:长得好奇怪喔!是生病了吗?真是太好笑了!

白萝卜小朋友吓坏了,逃回家去。

江鹅一直忘不了这个故事,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在这里觉得很对的事情,去到别处可能不对。

书中,尽管江鹅有时言语犀利,嘲讽婚礼上新娘掷捧花的环节,她是这样写的,「好像火锅店里吃牛肉的人,硬是把那些吃猪肉的人叫出来抽签,抽中的人就恭喜他,下一餐能够吃到牛肉」。但对于很多具体的人和事,她的笔触却始终温柔。

《香蕉紧来呷呷咧》那一篇,讲乡下人重情,经常会带一大篮水果来看病,家里大人就会说,这香蕉在烂啊,卡紧分分呷呷咧(赶紧分分吃掉吧)。于是,之后的好几天,她们全家便不得不「为了留下一颗水果当中可以吃的部分,必须握着菜刀东片西片,和各处软烂的果皮果肉果虫搏斗」。

即便到了近些年,状况也还是一样。几年前的夏天,江鹅回老家,看到天井地上排着半张报纸的土芒果,青的很青,熟的长满黑点,「削开来会见到许多活跃蠕动着的生命力」。妈妈说,那是阿桃婶拿来的。阿桃已经八十几岁,两条过劳的腿弯成一个O形,还是天天骑着野狼125到山坪去「做田」,她的几个孩子在城里过得不错,也老老实实供养着母亲,但老人家就是没办法让地空着。故事的最后,江鹅写道——「妈妈问我,这样的土芒果你说要不要收下来吃?我点点头,是应该要吃。」

写阿公和阿嬷去世,她是这样写的,「我出生在阿公和阿嬷人生最丰盛的时刻,我在学习拥抱生命华美的一路上,同时见证他们被迫逐一放下手上的人生资财……我迈向每一个成长阶段的同时,他们也在滑向每一个老死阶段,同一件物事,以欢娱的面孔迎向我,用决绝的背影离开他们。」

电视剧中,严艺文也延续着这种温柔。在她的理解里,《俗女养成记》是一个和解的故事。跟上一代和解、跟自己和解、跟这个社会和解,「我希望当每个女人40岁的时候,可以把那些肩负在身上的东西放下来,就算被人家当作是失败者,那又怎样,关你屁事啊!这是我的人生。即使别人不喜欢你,辜负别人期望,又怎样?」

《俗女养成记》收视爆红后,有很多找严艺文谈女性成长议题的演讲、座谈邀约,但都被她拒绝了,「因为我拍的不是一个勇敢追梦的励志故事,也不是大张旗鼓宣扬女性主义的电视剧。相反的,《俗女》只是一部希望观众在哭过、笑过之后,明天起床继续过日子的喜剧。」

2019年金钟奖上,《俗女养成记》获得迷你剧集奖、迷你剧集/电视电影女配角奖、戏剧类节目剪辑奖三项大奖,严艺文领完奖后特地感谢了江鹅,「因为没有她把六年级女生的想法与经历写出来,成就不了这样的故事。也谢谢她告诉我们,只有自己认为的开心,才会是真正的开心。」

江鹅也在剧中客串了角色 图源电视剧《俗女养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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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女养成记》的奇妙旅程还在继续。

2021年8月,《俗女养成记》第二季上线,豆瓣评分9.3,比第一季还高出0.1,有观众看过后写下评价:「你可以永远相信陈嘉玲和她的家人带给你的快乐和感动。」10月,江鹅的《俗女养成记》在大陆出版。

但对于江鹅,一切好像没有太多改变。剧集播出当下,会有一阵热潮,朋友们偶尔会聊到一两句,但也就过了。总会有更要紧的话题,比如,谁谁谁最近好不容易抢到非常难买的蛋黄酥,留给她一盒,「多少钱啊」,「八百块」,「什么东西八百块这么贵」,朋友之间就是聊这些。

最近倒是有发生一个具体的「改变」,因为接受采访的缘故,她去了一趟自己最喜欢的森林步道。

那是一个森林游乐区,叫太平山。江鹅很喜欢那里,喜欢那里的森林步道,但那里的住宿有严格的限制,一次只能住一个晚上,为了能多住些日子,她甚至想过自己现在也没工作,如果混不下去了,去那里端盘子倒是一个退路,「端盘子不需要什么技巧吧,我去端盘子,端一年,那我就可以看到那个山头的四季变化」。她说,这是一个「过度浪漫的玩笑」。

但就是因为这个玩笑,记者提出可以去那里采访,还有资深专业摄影师帮她拍了个人美照,「谁的人生有这种经历呢,我跟朋友说真的很稀奇,就这样。」

《人物》和江鹅视频通话了两个多小时,她说话很慢,语气也很温柔软糯,不像陈嘉玲那样「悍」。她这样形容自己与陈嘉玲的不同,「大概是我必须咬碎三次牙根才下得了的决心,她咬一次就能往前冲。」

她说,38岁辞职时,她其实已经忍耐那份工作很多年,很多人以为她提出离职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其实并不是,她拉扯很多年,经历了很多彷徨忐忑焦虑,一步一步摸着石头来到现在这个位置。

她想告诉大家的是,不需要义无反顾推翻什么东西,现在所有的纠结摆荡都有正当的意义。果决服务的是别人,如果你还没明确自己到底要什么,就先服务自己,「你的纠结、摆荡是为服务自己。」

现实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江鹅跟父母也没有很亲近。家人之间是很疏离的,「连吵架都不会,何况是表达感情」。等到了30多岁,才开始变得会跟父母多聊几句。

每次要回台北时,她会先把车开到定点,把东西拿上车,父母就跟在她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水果有拿了吗?东西都带齐了吗?江鹅一一答有,等到所有东西都拿上车后,她会说:谢谢妈妈煮大餐、谢谢爸爸种的玉米,然后拥抱,开车北上。

刚开始当然很卡很害羞,但几次之后,她就发现,很奇怪的,父母会慢慢地「蛇」(挪)到她旁边。肢体的碰触可以建立共识,超越语言,「可能就是爱,无论怎样,我们是在一起的。」

剧中的陈嘉玲一家 图源电视剧《俗女养成记》

写下《俗女养成记》,也是一个诚实对自己交代的过程。这件事情一开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意外的,读者的回馈让她发现,原来这种血淋淋的诚实,这种爬梳,会触及到那么多人非常朴实的真实生命状态。

有读者看完《俗女养成记》,写下这样一段话:不管选择了何种人生,生或不生,分或不分手,接下来的生活都仍会一地鸡毛。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的能力。这也是江鹅想表达的,「赞许自己普通得理直气壮,这一点就很成材了」。

现在的江鹅在台北过着乡下般的生活,五点多起来,拉一张小凳子到阳台,倾听附近疯狂的鸟帮派吱吱喳喳,坐到清晨的凉意散去就进屋打扫,煮一锅最爱的米饭,再炒个小白菜或煎荷包蛋当早餐。一杯米刚好够吃一天。

没什么特别的烦恼,除了结婚这件事还是会时不时地跑来叨扰。

亲戚们逢年过节逼婚,她会选择直接对决,有个姨丈每次都要问她,「你哪时要请客?」她会立刻回答,现在就可以请你,走吧你想要吃什么?

但为了应付陌生人(比如spa会所工作人员)的询问,她正考虑是否要捏造一篇完整的身世——

首先得是自由职业,德文系出身,自由译者最合乎逻辑。而且只接商业文件,不碰出版,因为前不久,她回答某个业务人员自己是文字工作者,下一题接着就是有没有出过书,「我反问他如果出过书是不是多打一折,他听了只是呵呵笑」。

然后要生过小孩。一男一女,十六岁跟十五岁。孩子的爸爸,生完妹妹就离了,不想谈他。毕竟,结过婚就能挡掉后续八十个质疑,至于另结新欢的前夫,反而人人觉得寻常,不会追究。

孩子们呢,虽然都是中学生的年纪,但是都不爱读书。老大喜欢唱歌,平时在家里会突如其来张嘴练嗓,半夜唱得还比白天大声,搞得她好怕邻居来敲门抗议。妹妹也有自己的兴趣,喜欢短跑,虽然小小一只,但是跑起来好像猎豹那样,很有爆发力哦,她以后可以读体育系,去当体育老师啦。江鹅最担心她的就是挑嘴,弄什么给她都吃两口就不要了,瘦得像条蛇——是的,她讲的是她养的两只猫。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理想的结婚对象。

上一个让她身心妥贴到想要结婚的对象是个枕头,宜家最平价的那个睡枕,内芯被洗得或结球或离析,高低不平,但好好抱,套上用了十几年的棉布枕套,隔着旧枕套才有的细软棉绒搓揉枕芯里的棉球,安心入睡。可以结婚。

最近出现的想结婚对象是凉拌龙须菜。

江鹅这样描述这位对象:麻油和胡椒粉用香气纯一点的,植物油用清爽无味的,天天眯着眼睛监控马路对面有没有那个阳明山上的阿桑终于下凡来卖免撕免挑的嫩龙须,终于巴巴等到了,回家杀鸡用牛刀地拿小V锅来烫菜。滚水加盐,下菜,加盖,转身取冰块备凉水,回头掀盖捞菜,不出二十秒翠翠脆脆。拌起来是童叟无欺的龙须,没有土气没有草腥,在麻油和白胡椒陪衬下清新得像仙食。一筷子夹进嘴,身心无比妥贴——想结婚,一生一世在一起。

江鹅最近的理想结婚对象:凉拌龙须菜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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