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冷寂的孤城

  一大早噩耗传来,后院养的那群野猫居然把邻居老陆家的八哥给咬死了。那只小八哥刚学会一句“恭喜发财”没几天,是老陆的心头宝。

  上门遭受了老陆一堆白眼和冷言恶语,又是赔偿又是道歉,才总算把这倒霉的一天对付过去。末了老陆还来一句:“我看你也不喜欢猫,你养着那群野东西图什么啊?叫春时不分昼夜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时不时还溜到家里翻盘子偷鱼,防都防不住!我亲眼看到,就是那只大黑猫咬死了我的八哥!”

  无言以对,我对猫确实谈不上喜欢。只是四年前的冬天,自家后院跑进了一只大黑猫,它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恰好那天家里做糖醋鱼,就把吃剩的给了它,这只野猫便留了下来。接着后院类似这样的野猫渐渐多了起来,因为这座城市里养猫的人很多,顾猫的却很少,时不时就能看到被丢弃的流浪猫。这个院门一开,它们自己就涌了进来。

  几个月后,后院已经自行进驻了近二十只野猫。但我要做的也不多,只需搭几个便利的小窝棚,每天多煮点饭菜,再备着一些鱼干就足以供应它们。除了伙食,我不管它们别的,这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也许是因为居住空间已经饱和,后院的野猫来来去去一直维持在二十只左右,但那只大黑猫一直住着没走。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它们的主人,它们也从不讨好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主与宠,而是主与客。就像人生旅途中偶遇的同路人,在陌生中熟悉地保持着距离。

  但渐渐地,它们开始给我找各类麻烦。邻居们怨声载道,甚至去居委会投诉我,直至今天它们又捅了这个大娄子。

  回到后院,我想抓住那只大黑猫给它个教训。谁知这看似已经步入老年的家伙矫健无比,看准空隙给我手背留下了三道皮开肉绽的抓痕。我痛嚎一声,愤怒地抓起一根木棍,把给它们搭的窝棚都砸了个稀烂。

  它们惊惶地四散而逃,我在它们身后叫嚷着:“滚!滚得远远的,以后别再回来给我添乱!”

  那只大黑猫蹲在远处,凝望我良久。我向它狠狠掷去手中的木棍,它“喵呜”一声终于转身逃掉。“滚——”我冲着它的背影又大吼了一声。

  老陆从他家窗户探出了头,给了我一个颇为满意的微笑。

  隔壁小张听到动静也开门询问,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

  小张听完却赶紧把我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老陆昨天就死了,离他远点,死人都会想尽办法把活人拉下水的。”

  “胡说八道什么,老陆就站那儿呢。”我愣了愣,这小张不是吃错药了吧?

  小张讳莫如深地叹了口气:“谁说死人就不会动了?不信你去探探他有没有心跳和呼吸。”

  我半信半疑地过去和老陆又攀谈了几句,凑近后我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真的没有呼吸。我又找借口和他握了一下手,发现他也没有脉搏,而且浑身僵冷……

  确认之后我压着心头的恐惧,尽量镇定地和老陆告别,接着赶紧去敲小张家的门。小张却只隔着门说了句:“别问了,趁着天还没黑快回家把门窗锁好,晚上别放任何人进屋。”

  我逃回屋里手忙脚乱地把门窗都反锁好,努力冷静下来回想这一天的事。

  但接着我发现了更多的问题:我不用上班吗?我的家人在哪?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进这儿的?我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怎么一点不饿……

  想着想着,我竟睡了过去。

  半夜,我被一声怪叫惊醒,一睁眼就望到了窗台上那两只墨绿色的眼睛。“喵呜——”它又叫了一声。我才认出来是那只大黑猫,它被关在窗外,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滚!”我神经质地朝它吼了一声,它才从窗前消失。

  我镇定了一下心神,走到窗边想看看它走远了没。却透过隔壁小张卧室的窗户,看到老陆正像青蛙一样地匍匐在熟睡的小张身上。他的口鼻似乎正从小张身上吸出一种像白烟一样的东西,小张浑然不觉,但他的脸色逐渐由红润变得苍白铁青。

  紧接着老陆觉察到了我,转头阴沉沉地望了我一眼。我赶紧一把拉上窗帘,顶着大门,在担惊受怕和半睡半醒之间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

  天亮后我小心透过窗户四处打量,确认周围安全之后才打开门。

  我直奔小张家,敲门时才发现他家的大门早被撬开了,难道是昨晚老陆干的?

  小张打开门:“什么事?”

  “昨晚老陆……”我刚开口就赶紧打住了下面的话,因为小张脸色铁青,已经没有了呼吸。

  看来,他也死了,应该是昨晚老陆干的。不过“死人”似乎到了晚上才会露出真面目,白天他们的行为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我敷衍了小张几句,决定去找这小区里别的人帮忙。这个小区一共有19个住户,我去找过他们后才发现这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工作,没有家人、不用吃饭……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一圈转下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这才知道连同我在内,这小区里只剩四个人还活着。我想找他们要答案,他们却问了我一样的问题。四人一起迷茫了半天,才有个人说了一句:“看来只有死人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回到家里,呆坐半晌后做了个重要的决定——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我迅速收拾好行李,一开门就看到了老陆正倚在他家门口的靠椅上。他看见我的行李,一脸狐疑地问:“准备出远门?”

  “没,这是居委会以前寄放在我家的一些东西,我给他们送去。”我拍了拍行李。

  “哦,看着挺沉,我帮你一起抬去吧?”他突然殷勤了起来。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能行。”我慌忙回道。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行李:“不,很沉,你一个人不行。”

  此时小张也打开门走了出来,仿佛和老陆事先约好似的一起抓住我的行李,坚持要帮我抬,不容拒绝。

  我抢不过他们,干脆把行李一丢,拔腿就跑。

  我没敢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追来,一口气就逃出了小区。这座城市看起来依旧很热闹,喧嚣的大街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表情僵冷。如果你冲他微笑,他会觉得你有病。我知道他们其实都是死人,只是在伪装活着。我也许已经被感染了这种死亡,所以老陆和小张的过分友好反让我觉得他们另有所图,令我莫名恐惧。

  我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像丧家之犬一样狂奔着,四面空旷却无路可逃,没有方向。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不知道自己这一路逃了多远,似乎已经逃到了城市的荒郊。远处有灯光,那应该是另一座城市,我向前赶去。

  走近了,才发现我竟一路又绕回了小区。难怪他们都没有逃跑,因为这根本就逃不出去。我明白了,在这儿惟一还算得上安全的,就是那个类似家的地方,虽然那里已经没有我们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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