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

       这件事是外卖员阿威最近讲述他小时候的事。以前在《怪影》的记录里,也说过阿威遇到的事。最近跟阿威聊天的时候阿威说起的。

       阿威现在四十多岁,小时候住在广州惠福西路竹篙巷。现在的惠福路早已是电器批发市场一条路,但在八十年代初,还是一大片平房或二三层砖瓦小楼房的老城区。阿威家住在竹篙巷一个普通平房里,那时候的房子普遍面积小,有条件的都纷纷占道扩建。阿威家也不例外,像大家一样,在原家门外,扩建了一个房间,把厨房和浴室也改出去。旧厨房和浴室打通,封掉下水道口,做成一个房间。居住面积就扩大了。

       阿威家扩建的面积比两边的邻居要小一点,原因是家里没那么多钱,面积够用就行。而且门前还有些空地,可以作为晾晒衣服之用。夏天时还可以在门外乘凉,当然蚊子也不少。广东这边的人们,都有用手提的蜂窝煤炉或柴炉在门外煲汤做饭的习惯(我家也一样)。为了省去提炉子的麻烦,阿威的爸爸和亲戚们用砖和水泥,在门外空地右边,靠着邻居扩建房子的外墙,砌了一个煤炉,煤炉有两层,上面是炉子,下面那层是没有门的方格,放着柴火和蜂窝煤。煤炉上有石棉瓦连着屋檐一片遮挡,下大雨也淋不到。白天的时候用门外的煤炉烧水做饭,可以节约煤气。晚上只要把烧水的锑水壶拿进来就可以关门睡觉了。那时候的锑水壶,就算卖给收破烂的也值几元钱。其他的杂物,比如蜂窝煤,柴火等,都不值钱的。

       那时候的人们比较早休息,一般晚上9,10点钟就休息睡觉。阿威在上小学的一天晚上,全家照常关门睡觉。阿威躺在床上,因为热睡不着。当时家里穷,只有一把台式风扇,睡觉时放在爸妈床前吹着。阿威只能扇着扇子驱赶热气。阿威的房间就在扩建房,窗户可以看到竹篙巷外面。晚上睡觉时窗户开着,但窗帘放下来。除了窗枝外,还密密麻麻地上满了横竖的铁丝,用于防盗。阿威正在蚊帐里扇着扇子,听到安静的门外,好像有人轻微地走过。阿威向窗外望去,虽然隔着蚊帐和窗帘,但也看到有个模糊的影子经过窗外。不一会,阿威听到大门好像有人摸锁头的声音。阿威想到小偷要来偷东西,假如从他房间撬窗户,肯定不行,窗户除了窗枝还有那么多铁丝缠着,就算用铁钳剪,也得剪很久。假如撬门锁的话,门里上着两把门闩,还有铜锁,没那么容易撬开。厨房的窗也向外,但厨房窗户很小,就算没有密密麻麻的窗枝,人也钻不进来。晚上关上窗户还用砧板挡着,根本无从下手。

       本来阿威不想理会,因为他家的门窗防盗措施在当时来说,非常安全。阿威认为小偷会知难而退的。可不久又听到有人在外面的煤炉下翻东西的声音。阿威觉得这个小偷怎么这么可恶,连蜂窝煤和柴都偷。就打算起来抓这个小偷。阿威虽然年纪小,胆子却不小,身体也很强壮,是那一带的孩子王,敢跟比自己年纪大的高年级学生打架。阿威轻轻地起来,拿上晾衣服的叉子,准备开门抓人。但又想到,自己一个人出去,万一小偷有同伙,打起来肯定危险。于是赶紧把爸妈轻轻地叫醒。阿威爸爸醒来,也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拿上一条棍子,和儿子出来,到了大门前,外面翻东西的声音还在。阿威顶着门,轻轻地把门闩和铜锁开了,然后迅速一拉门,爸爸马上举起棍子冲出去,阿威也跟着后面冲出去。

       爸爸一出门,看到黑暗中有个人蹲在煤炉下面翻东西,直接一棍子打过去,阿威也来助战。爸爸一边打一边骂着粗言,两人这时发现,原来不是小偷而是个乞丐。那乞丐背着一个麻袋,衣服破旧,浑身脏兮兮的。乞丐被爸爸打了几下,痛得边叫边逃,逃跑的时候把麻袋落下了。爸爸看乞丐跑了也不去追,让阿威把门外的灯打开,检查一下,发现煤炉下除了翻乱的柴火外,没少什么东西。就说回去睡觉吧,把门锁好就行。阿威看到乞丐落下的麻袋,飞起一脚,踢到斜对面的墙下。麻袋里的东西也掉出来,黑夜里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但听到有陶瓷还是玻璃之类打烂的声音。爸爸说可能是那流浪汉讨饭的碗吧,不用管,关门睡觉。

       锁好门后,阿威说我们可能把那乞丐的碗打烂了,那家伙也算倒霉了,连讨饭都没有碗了。爸爸说可怜归可怜,假如他来讨饭,我还会给他钱或吃的,但偷东西就不对了。还教育阿威以后再穷也不要偷窃。阿威又问爸爸:假如那家伙报复我们,比如用砖头砸我们玻璃怎么办?爸爸说他假如敢这样做我保证追到他打死他。没事的,睡觉吧。

       阿威躺下后不久,又听到外面不远处有声音。那声音像是有人在收拾打烂的东西,阿威想到可能那乞丐回来捡回那个麻袋,假如那乞丐敢扔石头砸玻璃,别说爸爸,我也敢追出去打他。阿威听着外面,又听到有人在低声哭泣。阿威想应该是那个乞丐在哭,我踢他的麻袋,把他的什么东西打烂了,所以他心疼。假如一会他来报复我们,我就出去揍他。

       又过一会,外面恢复了安静。阿威扇着扇子,也逐渐睡着了。第二天起来,爸爸还说昨晚阿威真醒目,警惕性真高。阿威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在学校还把这事告诉同学们,以此炫耀勇敢。

       阿威房间的书桌在床的对面,假如在书桌前坐着时,窗户在左边。阿威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晚上也像那个年代大多数孩子那样复习功课。窗外的竹篙巷,路灯极少,只有在巷口有个昏暗的路灯。在晚上七八点时,巷外也有人经过。到了九点后,经过的人逐渐少了。赶走乞丐那天之后没几天,阿威晚上写作业或复习功课,总不由自主地觉得窗外好像有人盯着他,但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一开始阿威以为是有人经过的时候,往窗里看。看也无所谓,就一个小学生在灯下复习功课,没啥可看的。可是到了九点后,那种被盯着看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可是怎么也没发现窗外有人。

       不久,阿威在写作业复习功课时,开始觉得左边的脖子,肩膀和头脸,好像有人不时用针轻轻地刺他一样,有一丁点疼感,但很快就消失了。阿威以为是蚊子咬,但蚊子咬过的地方会很痒,还会起包。而那被刺的感觉,过后不痛不痒,也没有红肿,就是觉得左边身体不时地被刺一下。阿威向窗外看去,窗外一切正常,还有人走路或骑车经过。房间里也是一切正常,但那针刺感还是不时地出现。而且只在身体左边。之后几天里,阿威觉得被针刺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多,阿威照镜子,左边的身体一点疤痕都没有。阿威也没有跟家人说,直到有天早上起来,发现左边脖子落枕了,往左转都觉得生疼,实在不能上学。阿威妈妈只能请假带他去看中医了。

       阿威是在惠福路的广东省中医院看的中医,医生还给阿威拔火罐治疗。治疗后阿威觉得舒服多了,但转左还是觉得有点疼。而且左边的脖子,肩膀都是火罐印子,走在路上许多人侧目,阿威也觉得很尴尬。就连第二天上学,也被同学笑话,说他像水浒传里的九纹龙史进。

       不到三天,阿威的落枕就好了。但当火罐印子消失后,左边的身体又有那种被针刺的感觉,又是越来越明显,然后不到半个月,阿威又得了落枕。这次看病时,阿威也跟医生说了针刺的感觉,医生检查过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既不像皮肤过敏又不像神经敏感。第二次治疗也是拔火罐和吃点中药,也是两三天就痊愈。痊愈后,随着火罐的印子消失,那针刺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阿威觉得那针刺的感觉,除了左边身体,还蔓延到了背部,脖子。阿威跟爸妈说了,爸妈这次带阿威去照CT,却一切正常。医生说可能是夏天皮肤比较敏感吧。阿威怕又得落枕,睡觉也不敢往左侧身,除了右侧身就是平躺。不到两周,阿威又得病了,不过不是落枕,而是颈椎痛,疼痛一直延伸到后背,像有东西在里面扎他的肉似的。爸妈也开始担心起来,就带他到省人民医院全面检查,但照CT照X光,颈椎和后背没发现骨质增生等疾病,医生说可能是平时看书写作业姿势不正确导致的,要家长注意一下,并开了点活血化瘀,通络止痛的药。

       阿威的爷爷奶奶知道了孙子的病,在阿威检查后的第二天,从老家来看孙子,还带了些田七粉给阿威熬水喝。白天阿威爸妈上班,阿威上学,弟弟上幼儿园,爷爷奶奶在家帮着熬田七水,等阿威中午回来喝。阿威中午回来喝过药后,觉得舒服多了,下午颈椎也好了许多。晚饭后,爷爷奶奶与爸妈聊天时,说起阿威的病,无意中阿威就说到那天晚上赶跑那个乞丐的事。还说了看到怪影的事情。爷爷奶奶听完整件事后,脸色沉重,觉得没那么简单,要阿威全家都要小心。阿威爸爸当时笑了,说道:“爸,妈,我们知道你们懂一些门道,但你们不用担心,这里可安全了,你们看我们有那么多街坊,有什么事大家都会出来帮忙的(那时候的民风确实是这样)。”奶奶说:“这不是人身安全的事,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威仔的病肯定有些蹊跷,明天再看看吧。”

       第二天,阿威一家出去后,爷爷奶奶除了熬药,也开始检查房子外面,很快就发现,阿威房间窗外的墙脚下,在一个批荡掉落的砖缝里,插着两片碎瓷片。爷爷用小棍子撩出来,发现这两片碎片,像碗碟之类的瓷器碎片,上面有花纹,但据爷爷奶奶的经验,那些花纹肯定不是普通碗碟杯子上的花纹图案。而且这两片碎片还有点暗红色在上面,是人为涂上去的。奶奶觉得应该是血,但不确定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爷爷说不要用手碰,然后用火钳夹起来,放在铲煤灰的小铲子上,再放在煤炉上烧。一会儿那两块小瓷片受热,暗红色的东西变黑色,那些花纹也扩散开。爷爷把小铲子拿下来,把两块小瓷片用一个破碗装着。到了中午给阿威和他爸妈看。

       阿威爸妈忙问这两个是什么玩意?爷爷说了上午检查的事,至于这两块小瓷片是什么瓷器的碎片,爷爷奶奶也不清楚,但那花纹在加热后会扩散,普通的碗碟杯子肯定不会这样。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这两块东西烧了。奶奶还说,假如这两块瓷片真的是诅咒之类的物件的话,烧了以后不知对方会不会知道,这几天还是得注意一下。假如再发现有这些东西的话,直接烧了。火可以烧毁一切的。

       自从爷爷奶奶销毁了那两块碎瓷片后,阿威的病很快就好了。去医院复查也没再发现有任何症状。过了大概半个多月,那时候爷爷奶奶已回老家,学校进入期末考试的复习期。阿威每天晚上也认真复习,准备考试。一天晚上,阿威正在看书,突然又觉得左边脖子像被针扎了一下的感觉。一开始阿威在认真复习,没有留意,可是不久又来了几次,这时阿威才想起爷爷奶奶的话。赶紧起来往窗外看,但窗外的小巷虽然黑,却一切正常。只看到有两三个街坊经过,还是认识的,有一个街坊还跟阿威打招呼。

       阿威跟爸妈说了这件事,爸妈连忙出门,打着手电往房间窗外的墙脚下找,结果又找到一块比上次稍微大一点的瓷片,也是上次那样的花纹,上面还有一点红色的液体,像刚涂上去不久。爸爸让妈妈赶紧用火钳夹起来扔煤炉里烧了,自己拿条棍子打着手电就出巷口找可疑的人。出了巷口,没发现有可疑的人,有个街坊经过问爸爸有什么事?爸爸就说刚才好像发现有小偷,所以出来找。街坊说他刚才没看到什么陌生人进小巷,顶多也就是有个乞丐经过。乞丐?爸爸忙问那乞丐长得什么样的?去哪里了?街坊说看不清什么样子,像个青年人,往路口那边走了。爸爸赶忙追到惠福西路路口,但因为是主要道路,路上人多车多,也没看到有什么乞丐。

       爸爸回来后,直接用家里存的一点水泥沙子,连夜把批荡掉落的那一块墙脚补上。并且让阿威跟妈妈和弟弟睡,爸爸则睡阿威的房间,说是要放着那个家伙再来,假如那家伙敢再来,一定揍死他。当晚也没发生什么事,第二天那块补上水泥的地方,也没有被人弄破。一直到阿威期末考试后,放假全家回老家探亲,爸爸又跟爷爷奶奶说了。爷爷奶奶说以后应该没事了,因为对方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的举动,也怕我们报复他,以后不敢再来了,再来的话我们也不放过他。

       妈妈感叹道民间的歪门邪道确实是千奇百怪啊。爷爷奶奶说以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那个乞丐偷东西不对,但是赶跑他就行了。有些人虽然做了流浪汉做了乞丐,但谁知他们身上有些什么玩意在护着他们呢?而且这种人属于穷困落魄烂命一条,豁出去了啥也不怕,以后还是小心为好。

       再后来爷爷奶奶也到阿威家看了,做了点保家的法事,在门楣上挂了块八卦,并且给阿威全家每人一个护身符,之后阿威再也没有得过落枕和颈椎病。护身符在初中时不小心弄丢了,也没发生过什么奇怪事情,直到送外卖时看到的《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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