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金瓶梅》076:李瓶儿病来如山倒,神仙难救该死鬼(细读《金瓶梅》第26)

诗曰:

红粉佳人体态妍,相逢勿认是良缘。

试观多少贪花辈,不削功名也削年。

李瓶儿就是《金瓶梅》一书中的二号女主了。瓶,瓶子也;李瓶儿嫁入花家,成了“花瓶”,花子虚是她的挂名丈夫,实为花太监的玩物也;嫁入西门府后,西门庆是开生药铺的,李瓶儿便成了“药瓶”了,先是蒋竹山以药投之,后又有胡、赵、何、任诸位“太医”之药入内,这“药瓶”岂能不破碎?

细读《金瓶梅》076:李瓶儿病来如山倒,神仙难救该死鬼

再说重阳节那天,李瓶儿带病赴宴,席上又被人劝喝了点酒,顿时感觉身体不适,回到房中便入厕,看到身子失血过多,顿时慌了。正要起身,感觉眼前一黑,一头撞倒在地。

幸好丫鬟迎春在一旁搀扶着,但还是把额角磕破了皮。叫来奶子如意儿搀扶到炕上,过了半天还是昏迷不醒。

迎春慌了,便派绣春去告诉吴月娘等人。

吴月娘离开酒席,与众姐妹慌忙进来探望。只见迎春、如意儿两个人搀扶着李瓶儿坐在炕上,人却不省人事,就问:“她刚才还好好的,这一进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迎春前去揭开净桶让吴月娘瞧,这把吴月娘吓了一跳,惊道:“想必是她刚才喝了些酒,导致她的血更旺了。”

潘金莲与孟玉楼都异口同声地说:“她何时喝酒了?只呡了一口吧!”说着又用煎灯心姜汤灌她。半晌李瓶儿才苏醒过来。

吴月娘忙问:“李大姐,你这是怎么了?”

李瓶儿说:“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入厕时想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了。”

吴月娘唤来安儿进来,对他说:“请你爹进来──对他说,叫他请任医官来给看看。”

李瓶儿却阻止说:“休要大惊小怪,扫了他酒兴。”

吴月娘又吩咐迎春:“那就打个铺,叫你娘先睡下吧。”

吴月娘眼看这酒喝不成了,便吩咐下人收拾了家伙,都回到后边去了。

西门庆正在陪吴大舅等人喝酒,到晚上才回后边月娘房中。吴月娘便将李瓶儿跌倒之事如实说了,西门庆慌忙走到前边来看视。李瓶儿睡在炕上,面色蜡黄,一见到西门庆便扯住他的衣袖哭泣。

西门庆忙细问原由,李瓶儿如实说了一遍。

西门庆听罢,又见她额头上都磕破了皮,怒骂:“那些丫头都在哪里?也不看着你,怎么能跌伤成这样?”

李瓶儿忙解释说:“还得多亏大丫头在跟前,还有如意儿一起搀扶着我,要不然,还不知跌成啥样呢。”

西门庆道:“我明早就请任医官来看你。”

当夜就在李瓶儿对面的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西门庆便赶往衙门,又派琴童去请任医官。

结果一直等到晌午人才到,西门庆早已回家等着了,在大厅上陪任医官喝了茶,就派小厮去说。

李瓶儿把房里收拾干净,点了熏香,然后请任医官进来。

一番望闻问切诊毕,任医官走出外边厅上,对西门庆说:“老夫人脉息,比之前加重了,七情伤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犹如山崩而不能节制。若所下的血紫者,犹可以调理;若鲜红者,乃新血也。学生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也。”

西门庆说:“还望老先生多多用心,学生必当重谢!”

任医官说:“这是哪里话!你我的交情,学生无不尽心。”

西门庆又递茶,临走还送了一匹杭绢、二两白金,派琴童跟去讨来几幅药,名曰“归脾汤”,说是乘热吃下去,但仍止不止。

西门庆感觉这不对劲儿,也慌了,都说病急乱投医,又派人请大街口胡太医来诊断。

胡太医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也给配了几幅药。结果吃下去,仍不见好转。

吴月娘见西门庆乱请太医,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给了五钱银子、一件云绢比甲儿并花翠,装了个盒子,就打发她走了

花子由自打那天西门府铺子开张前来喝酒,听说李瓶儿身体不好,便派花大嫂提两礼盒来看望。

花大嫂见她瘦得蔫蔫的,不成个人样儿,二人在屋里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这里很有意思:花子由是李瓶儿前夫花子虚的哥哥,同是花太监的嫡亲侄子。虽说兄弟间之前为了争家产打过官司,但兄弟间毕竟血浓于水。他知道花子虚是被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人气死的,就算不为堂弟花子虚出气,但李瓶儿把花家的财产全带到了西门庆家这是事实。就冲这一点来说,花子由与西门庆的关系,应该是仇敌才对。但花子由却把两家的仇恨抛到九霄云外,跟西门庆攀亲起来,以“花家大舅哥”的身份,俨然成了李瓶儿的亲兄长。逄年过节,四时八令,与西门府常来常往,化干戈为玉帛到这等程度令人咂舌。

吴月娘见花大嫂哭成这样,也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安慰了几句便请到后边喝茶了。

细读《金瓶梅》076:李瓶儿病来如山倒,神仙难救该死鬼

西门庆见李瓶儿病情不见好转,也没了主意。

这时韩道国又说:“东门外住的一个看妇科的赵太医,医术高明,兴许能给看得好。前儿,俺婆娘月水不通,就是他给看好的。”

西门庆听了半信半疑,就派琴童与王经两个小厮骑着头口去请赵太医。

西门庆又请来应伯爵商量:“如今第六个房下,病情越来越重,你可有什么妙招?”

应伯爵故作惊讶地说:“前儿说这个嫂子说些了,如今怎么又不好起来?”

西门庆说:“自打小儿没了,思子心切,着了忧戚,导致旧病复发了。”接着又把李瓶儿如厕跌倒还有服了几位太医的药不见好转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应伯爵问:“你请的那些太医,是怎么说的?”

西门庆道:“任医官说,肺火太旺,血热妄行;胡太医说,是气冲了血管。都吃了他们的药方,也不见好转。今儿韩伙计呢,说门外有个赵太医,叫什么赵龙岗的,专科看妇女,我刚才派小厮去请了。你说,还不都是为那个孩儿,没日没夜地想,才又带出这病来。我怎么劝她都不听,真能把我给愁死。”

二人正聊着,平安前来报说:“乔亲家爹来了。”

西门庆忙叫人请进厅来,同应伯爵一起叙礼坐下。

乔大户说:“听说六亲家母身体欠安,特来问候。”

西门庆说:“正是。还不是之前因小儿没了,久思成疾,身子本来就不好,如果又发作起来。承蒙亲家挂念了。”

乔大户也问:“可曾请太医来看?”

西门庆便将几位太医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乔大户听后,只说:“咱们县门前有一位何老人,精通大小方脉。如今他儿子何歧轩还上了个冠带医士。亲家何不请他前来诊治?”

西门庆道:“也好,但还是等赵龙岗过来看过再说吧。”

乔大户忙说:“我说亲家,依我看不如先请了何老人,再等赵龙岗来,叫他们二人来个会诊,这不就认断出病根了吗?然后再对症下药,岂不好的更快。”

西门庆一听,连忙赞同:“亲家说的是。”说着便派玳安持拜帖儿与乔通一道去请何老人。

不出半晌功夫,那何老人倒先到来,与西门庆、乔大户等人作揖毕,安排坐下。

西门庆拱手道:“好久不见你老人家,越来越老当益壮了。”

何老人道:“老了!老了!”

乔大户也问:“令郎先生肄业盛行?”

何老人回:“他成天在县中侍候,也忙得慌,倒是老夫还经常出来看病。”

应伯爵问:“你老人家高寿了,身子骨还这等硬朗。”

何老人说:“老夫今年痴长八十一岁。”

在这里:何老人寿命何其长,而李瓶儿寿命何其短?都说“万恶淫为首”,这样一对比,报应迟早会来的。

众人又客套一番,喝毕茶,何老人撸起袖子要问诊了。

西门庆先派小厮前去打招呼,然后引何老人到李瓶儿房中,只见她:

面如金纸,体似银条。

看看减褪丰标,渐渐消磨精彩。

隐隐耳虚闻磐响,昏昏眼暗觉萤飞。

六脉细沉,一灵缥缈,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

何老人把了把脉息,然后回到厅上,对西门庆、乔大户等人说道:“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不知当初起病之由是也不是?”

西门庆说:“正是!正是!但怎么治疗呢?”

何老人这是给李瓶儿找到病根了。

正在断论着,忽听小厮上报:“琴童和王经请的赵先生到!”

何老人连忙问:“这是何人?”

西门庆忙说:“也是医生,一个伙计推荐的,你老人家先装作不知道这事儿,等他看了脉息,你与他再合计,好开药。”

何老人点了点头。

细读《金瓶梅》076:李瓶儿病来如山倒,神仙难救该死鬼

不一会,赵太医从门外进来,西门庆上前叙礼毕,然后引荐众人。

赵太医也自我介绍起来:“龙岗是贱号。在下以医为业,家祖见为太医院院判,家父见充汝府良医,祖传三辈,习学医术。每日攻习王叔和、东垣勿听子《药性赋》、《黄帝素问》、《难经》、《活人书》、《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洁古老脉诀》、《加减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寿域神方》、《海上方》,无书不读。药用胸中活法,脉明指下玄机。六气四时,辨阴阳之标格;七表八里,定关格之沉浮。风虚寒热之症候,一览无余;弦洪芤石之脉理,莫不通晓。小人拙口钝吻,不能细陈。”

何老人在一旁听了,就问他:“敢问看病以何者为先?”

赵太医说:“古人云,望闻问切,神圣功巧。学生先问病,后看脉,还要观其气色。就如子平兼五星一般,才看得准,庶乎不差。”

何老人说:“既然如此,请先生进去看看吧。”

西门庆派琴童到李瓶儿房中先打招呼,然后亲自引赵太医一起入内。

那李瓶儿刚睡下,又被搀扶起来,背靠着枕褥倚墙而坐。

赵太医先把左手脉息,再把右手,又说:“老夫人抬起头来,看看气色。”

那李瓶儿依言抬起头。

赵太医又对西门庆说:“老爹,你问一下老夫人,可认得‘我是谁’?”

西门庆便叫李瓶儿:“你看看,这位老先生是谁?”

李瓶儿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声说道:“他是太医吧?”

赵太医一拍大腿说:“老爹,不妨事,她还认得人哩。”

就凭他这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庸医。

西门庆说:“赵先生,还请你多用心看,我定重谢于你。”

赵太医又瞧了半天,才说:“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说,据看其面色,又诊其脉息,非伤寒,只为杂症,不是产后,定然胎前。”

西门庆说:“不是这种病。烦请先生再仔细诊一诊。”

赵先生又沉吟了半晌,说道:“面色如此这等黄,多管是脾虚泄泻,再不然定是经水不调。”

这下被他蒙着了,西门庆忙说:“实不瞒先生,房下正是如此,月水淋漓不止,所以人都瘦了一圈了。可有什么灵丹妙药,我必重重谢你。”

赵先生说:“怎么样?我就说嘛,定是经水不调。这病不要紧,小人有药。”

西门庆便陪他回到前厅,乔大户、何老人问他什么病根,赵先生说:“依小人讲,只是经水淋漓而已。”

何老人便问:“那该用什么药诊治呢?”

赵先生说:“我有一药方,将这几味药吃下去,保证药到病除。”

众人忙问是何药方。

赵先生不紧不慢地说:“用甘草甘遂与碙砂,黎芦巴豆与芫花,姜汁调着生半夏,加乌头杏仁天麻。这几味儿齐加,葱蜜和丸只一挝,清晨用烧酒送下。”

何老人听了,忙摇头说:“这等药恐怕太猛,吃不得。”

赵先生说:“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如何吃不得?”

西门庆见他满口跑火车,但毕竟是韩伙计推荐过来的,也不好意思怼他,只叫人称二钱银子给他,也不送,就打发走了。然后对众人说:“这人医术不咋地!”

何老人在旁边说:“老夫刚才不好意思说,刚才那人是东门外出了名的赵捣鬼,专门骗吃骗喝,他会看什么病?”然后接着说:“老夫人这病症,待老夫回家开两帖药来,如果对症,服之则经水少减,若老夫人肯能心胸放开,配合治疗,就好用药。只怕下边不止,就难说了。”说完,便起身走了。

这里有点象扁鹊见蔡桓公“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何老人也知道无力回天了。

西门庆便封了白金一两,派玳安前去何老人处将药讨来,当晚就跟李瓶儿吃下了,但好象没什么效果。

吴月娘也说:“你还是省省吧。她都吃不下东西了,肚子里能有牛宝吗?你还拿药汤灌她。先前,那吴神仙算得还挺准的,说她三九上有血光之灾,今年不整好二十七岁了嘛。我看还是派人去找那吴神仙去,叫他再算算犯冲着什么了,也好替她破解破解。”

这里很有意思,吴神仙来时,已算出李瓶儿命中有此一劫,当时却没人信;如果吴神仙走了,却又派人去寻。这真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西门庆听后,忙派人拿着帖子去周守备府里寻问那吴神仙的落脚处。府里回说:“吴神仙乃云游之人,行踪不定。每次来,都是在城南土地庙住下。今年从四月里去武当山,再也没回来过。要想打数算命,真武庙外还有个黄先生打的还挺准,一数只要三钱银子,从不上门。”

这里又冒出个花先生,看来这事儿要黄。

西门庆只好派陈敬济拿三钱银子,直接去北边真武庙黄先生处寻破解之术。

陈敬济见门上贴着“抄算先天易数,每命卦金三钱”,便知道这是黄先生之处了,便进门上前作揖,奉上卦金,并说:“有一命烦请先生推算推算,破解破解。”

那黄先生收下卦金,说道:“生辰八字报来!”

陈敬济说:“女命,年二十七岁,正月十五日午时生人。”

那黄先生把算子一打,又说道:“这个命,辛未年庚寅月辛卯日甲午时,理取印绥之格,借四岁行运。四岁己未,十四岁戊午,二十四岁丁巳,三十四岁丙辰。今年流年丁酉,比肩用事,岁伤日干,计都星照命,又犯丧门五鬼,灾杀作炒。夫计都者,阴晦之星也。其象犹如乱丝而无头,变异无常。大运逢之,多主暗昧之事,引惹疾病,主正、二、三、七、九月病灾有损,小口凶殃,小人所算,口舌是非,主失财物。或是阴人大为不利。”

黄先生抄毕数,交由陈敬济拿回。

西门庆正和应伯爵、温秀才等人坐着闲聊,见抄了数来,便拿到后边与吴月娘一起解读,总感觉李瓶儿命中凶多吉少。西门庆此时心里凉了半截,不由得──

眉间搭上三黄锁,腹内包藏一肚愁。

之前吴神仙观李瓶儿面相曾说“还有几椿不足处,娘子可当戒之:山根青黑,三九前后定见哭声;法令细繵,鸡犬之年焉可过?慎之!慎之!”占龟儿卦儿的老婆子也相她“比肩刑害乱扰扰,转眼无情就放刁;宁逢虎摘三生路,休遇人前两面刀。奶奶,你休怪我说: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两人都算她命中虽不缺荣华富贵,但可惜命短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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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讲:细读《金瓶梅》075:西门庆会王六,应伯爵赏菊花

第二讲:细读《金瓶梅》035:来昭妻骂街惹祸上身,吴神仙感慨宿命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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