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谈偶像跨界:演戏需要有倾诉欲,眼大无神的人比较难|贵圈

“《演员请就位》里,有些年轻演员有点流量、是网红或者怎么样,但是也有一部分寂寂无名,谁也不知道,也没什么流量。但他们眼神里头有点精神,你就不能小看。

眼大无神的,就比较难。因为演戏这个事就是靠内心资源,内心深处有倾诉欲、有表达欲的时候,他才能是一个好演员。那些啥也没有,也无欢喜也无忧,挺好的,每天过日子(的人),也用不着太努力,怎么都能赚钱,你说他动力从哪儿来?

我对年轻人特理解,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我特别希望年轻人能好好活着,想做什么事,能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陈凯歌

文丨郝继

编辑丨向荣

排版丨Zed

国庆长假第一天,陈凯歌在公司加班。

走廊里空空荡荡,前台、保洁都放了假,陈凯歌带着作曲、剪辑团队,在剪片室赶工。

以前拍电影,他习惯一天只拍好1分钟。这次参加《演员请就位》第二季,他四天拍了两条短片,一条23分钟,一条17分钟。

拍摄时长也随之增加,“没辙,因为要完成,而且还想着不能将就。” 于是,假日也成了工作日。 这天傍晚,暮色一层层爬上北京的天空。陈凯歌抽了个空,就着一杯热茶,接受了《贵圈》的采访。

眼前的陈凯歌戴着黑色鸭舌帽,T恤上印着一只兔子,谈笑风生地说起自己的口才是“童子功”——当兵时,他用一肚子故事,换回一盘盘炒鸡蛋,至今都对炒鸡蛋的火候颇有心得。

他年轻时经历了风云变幻的时代,后来又在娱乐圈名利加身,难免“谤亦随之”,“所以养成了处理事、对人比较谨慎的性格。”

就像在《演员请就位》第一季里,导师和表演指导的点评不失犀利,但陈凯歌以长善救失的风格,把点评重点放在对人性和细节的讲解上。他的发言,不是武器,更像是护人周全的盾牌。

到了《演员请就位》第二季,陈凯歌又站在以耿直著称的尔冬升身旁,哈哈大笑地预测,自己会当个和平使者。

从播出的第一集来看,的确如此。以偶像身份出道的陈宥维初试表现不佳,遭到狠批——对演员演技的要求,对偶像身份的质疑,对饭圈规则的批评,都被聚焦在他身上,尖锐地指出来。

陈宥维参演《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片段,尔冬升导演犀利点评,“你连五官的控制都还没知道怎样用技巧”“你哭得很尴尬,好像在嚼口香糖”

陈凯歌却在陈宥维的眼泪里,看见了这个年轻人某一瞬间的真诚与力量。他点拨:“真好,这个瞬间,人给逼到墙角上了,回身踹你一脚,这脚很有力量。”

作为导演,陈凯歌相信年轻演员内心涌动的倾诉欲;作为长辈,他看得见年轻人渴望证明自己的好胜心。他相信那些不被看好的演员,“只要点燃了他,这人就拦不住。”

在这档揭示演员行业残酷境遇的节目里,陈凯歌总是努力理解年轻人的痛点,想永远和他们站在一起。他希望自己和站上这个舞台的年轻人一样,保有童心,敢于尝试,不计得失,对所有事情好奇,“什么都不怕”。 以下是《贵圈》根据采访整理的陈凯歌口述。

01

今年选择的演员

经验少的比较多

在《演员请就位》里,导演应该给演员在表演上具体的帮助。说实在的,批评人谁不会,对吧?有点见识就能批评别人,没见识也可以批评别人,批评的对与错而已。

但是,要能给出具体的方案,说为什么你这不好,为什么你应该这么演,你要有一套说法给人家。 实话实说,我觉得今年(节目)选择的演员,能力低的比较多,能力高的比较少,不像去年有一些真的已经有表演经验。我们的工作,实际上是告诉演员能不能变一种方式,换一种演法。

今年有一些(演员)是真的没什么表演经验,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 这对我们来说是挺大的为难之处。这个事叫“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不会的人突然让他变会,这太难了。这就是今年跟去年的对比。 但我不上火,也不骂人,因为他就是这个程度。面对这个水平、这个程度的(演员),说你得突然间上若干台阶,变成特别会演,这不现实。

好多演员不敢来这节目。来的人,要么就是有点真的——比如胡杏儿这样的,人家就是手拿把掐——有表演经验的,其实不怕;还有一类,初生牛犊不怕虎,撞得头破血流,怎么演怎么不对。但是人家来了,你就得对人有一份情谊,这是我的原则。

他们把陈宥维说得一文不值,我觉得不是。人家在台上说,“我面对我最爱的人,我不能让她失望”,这时候眼泪就下来了。我就说,真好,这个瞬间,人给逼到墙角了,回身踹你一脚,这脚很有力量。

陈凯歌评点陈宥维的表演,并给出指导意见

后来他在我影视化作品中演得相当不错,不是没有才能的人。确实开始的时候让人挺着急的,说话声跟蚊子似的,可是后来不一样了,有精神了,有状态了,我还挺喜欢他演的。

越是没有表演经验的年轻演员,就越得耐心点,关爱点,越得抱平等之心。他演得不好,有人特别看不起,这是不对的,是吧?人家是揣着多大的胆子来的啊!

对待经验不足的演员,我们有两路处理方式:一路是随行就市,他能演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有的时候我看别的导演排出来的东西,我特能明白这事。(另一路就是我这种,)比较傻,我说你即使演不到,也得树立高标准。能不能演出来不知道,往那儿够吧。

可能跟我的背景和训练有点关系。我在北京电影学院念的导演系,导演系对表演课特别重视,系里有表演教研组,专门请了特别好的老师来给我们上课。当时的老师有个概念,认为导演的工作和表演的工作是一体的。作为导演,对表演一点都不懂,你怎么去指导演员工作呢?

节目第二期,年轻演员张逸杰参演《陈情令》名场面,饰演的蓝忘机不尽如人意。陈凯歌为其解读剧本

但是我也确实见过不跟演员沟通的导演:你演成什么样是你的事,我把大致的意思跟你说了,不对表演提任何要求。这种导演挺多的,国外也有。

我看贝托鲁奇拍《末代皇帝》的时候,中国演员真是竭尽全力地演,我在里头也串了一小角色。我就看导演,他不跟演员交流,他专注于他最感兴趣的事——镜头怎么运动、轨道怎么铺、这个画面怎么样、是一个什么景别……这些东西是最吸引他的。

灯光他也不管,当然他身边有斯托拉罗这样的大师,表演他不管,他就是要完成他的镜头调度。导演在胶片上完成写作。所以人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应该事先都在他的脑子里头。

可能因为我小时候经历过风云变幻的时代,比较紧张,所有的事都得筹划好了、想明白了才能做。这个演员是什么样,他演成什么样,在我脑子中间有,所以我就会要求他得这么演。

1995年10月,上海,电影《风月》拍摄现场,导演陈凯歌与演员张国荣、谢添(中)说戏(图源:视觉中国)

为什么要关心、理解这些演员?因为多数演员,可不像万众瞩目的偶像那样什么都有。我是一个社会主义者,特别讲平等,我觉得好的社会,应该是平等的社会。我痛恨赢者通吃的情景。

现实中真有演员8个月、10个月一部戏都接不着。你问他哪儿的?北电毕业的。演过戏没?演过。演得好吗?不怎么样。现在有戏演吗?没有。有人找你吗?没有。 也挺悲催的。

《演员请就位》就是演员短期培训班。我来到这里,还是跟不认识的、新一批演员来做点沟通,分享一些我自己曾经也不懂的经验。这就是我的目的。

陈凯歌在《演员请就位》先导片中表示,导演最重要的工作是点燃演员

你看杨志刚老师,40多岁了,戏也没少演,我跟他一块拍完戏,他站在那儿说,导演,我实话跟你说,十年了,没有人跟我说过戏。还有王锵,我们拍完片子他说,对于表演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和理解。 这些就是我最满足的时刻。我觉得这对我就是一个表扬吧。

导演的工作是幕后的,演员的工作是幕前的。怎么让我们的青年演员能够在演技上、在对艺术的认识上、在火热的内心里,能进一步,这个对我来说最重要。

02

我不希望年轻人认为自己

没保障、没前途、没希望

从心理上来讲,我永远跟年轻人站在一起。年轻人就是会有一些成年人没有的豪情。年轻的时代对很多人来说很短暂,你再看到他们,已经是油腻大叔,大腹便便。

《演员请就位》里,有些年轻演员有点流量、是网红或者怎么样,但是也有一部分寂寂无名,谁也不知道,也没什么流量。但他们眼神里头有点精神,你就不能小看。

眼大无神的,就比较难。因为演戏这个事就是靠内心资源,内心深处有倾诉欲、有表达欲的时候,他才能是一个好演员。那些啥也没有,也无欢喜也无忧,挺好的,每天过日子(的人),也用不着太努力,怎么都能赚钱,你说他动力从哪儿来?

我对年轻人特理解,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我特别希望年轻人能好好活着,想做什么事,能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人都是时代的产物,受到时代影响。我们那个年代叫“有保障”。不管你挣多少工资,你总是有一份工作,总是有一份工资,总是有一间房。今天这三样可能都没有,叫“无保障”。今天的年轻人跟那个时代年轻人的区别就在这儿。

当年,我在军队当了5年兵,回来进工厂,二级工,工资一个月39块8,我觉得特靠得住。那时候我住父母那儿,父母工资也够我吃饭的,这39块8对我来说就很奢侈,所以心里很踏实。

(现在的年轻人)没有退路。我有时候会问我自己,今天如果把陈凯歌派出去挣1万块钱,上哪儿挣去?最后的结论是,我挣不着。我内心深处有一个痛点,我不希望年轻人认为自己没保障、没前途、没希望。所以在我的电影中间,我不太写绝望的年轻人。如果年轻人都是这想法——可能是现实,(因为)这社会太悲观。但我就是这么一个想法,在我的青年时代,虽然物质非常匮乏,但我们始终有一个激昂的精神状态。

有一次我的作曲问我,你要什么样的音乐,我说我要忧伤而又激昂的,它是有活力的。如果年轻人心如死灰,特别悲观绝望,我觉得这绝不是电影最终应该表达的东西。

(在节目里的口才)是因为我从小练的功,我有点童子功。我在陆军第十四军四零师讲故事很有名。那时候在部队,睡觉前一个半小时大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小时候念过好些书,有一天我就说,我给你们讲故事。讲《基督山恩仇记》,讲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雨果的《九三年》《悲惨世界》……来了一屋子人,全坐在那儿听。

我原来以为这些故事,大家不会喜欢,因为战友多数都是农村兵。 第一天讲故事结束的时候,炊事班长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搪瓷饭盆,里头是炒鸡蛋,说这个得慰劳一下,你辛苦了,给大伙讲故事。但是有一要求,明儿晚上接着讲。我说有些情节我都连不上,都忘了。人家说没关系,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讲故事大概足得持续了六七个月,炒鸡蛋真没少吃。我至今对吃炒鸡蛋还是很有信念,能分别出这个好吃,那个不好吃。后来训练紧张了,就没讲了。但你能看到那个时候人们对文化的渴望。那时不光我们连队的,其他外连队的,市里边的宣传队的什么都来听,最多的时候五六十人。 那会儿我们每天早上6点准时出操。冬季,基本上天没亮就起床。出操就围着我们营区的操场跑,《北京颂歌》在广播里响起,北京兵就都停了,站着那儿,两眼含泪听着。

成年以后,我常常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最困苦的年代反而是我最怀念的年代?是什么支持着我走过来?今天物质丰盈,可某种程度上会让人麻木,啥都有,但是似乎又觉得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拍了《尘埃里开花》这个电影,有我个人很多的情感投入,是我少年时代很多东西的集合。

《尘埃里开花》片场,主演陈飞宇(中)与自己片里片外的两位父亲合影

原来是想拍三部曲。我特别想拍我在军队的生活,刚才说的炒鸡蛋这事也可以进入情节,好多都非常有趣。我一个北京的学生兵,怎么样去融入工农兵中间?一些真正从农村来的战士,我怎么跟他们有了交集,怎么样建立亲如兄弟的关系,这其实挺重要。

中国在复兴的道路上,最需要的还是精气神,还是一个民族应该有的一种精神状态。但是我们看到,它的土壤很多都被物质冲走了。从电影创作者的角度,这是我特别想弄明白的一件事。

03

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人

才谨慎,是吧?

没有全能的导演。我特别清楚,什么是我能做的,什么是我做不了的。 这么多年,我某种程度上有些名气,谤亦随之。一定是这样,也很正常。所以我处理事、对人,养成了比较谨慎的性格。

可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人才谨慎,是吧?像我这样的,还是得保持自己的童心吧。可是童心这东西说没就没了,哪保持得了。所以我认为,要对所有的事情好奇,要有敢于尝试,也不怕失败的心态,这就叫童心。

我希望我什么都不怕,这是保持童心的方法。 其实很多人到了一定程度,就是手里拿一铲子土,弄了个围子,围一个小土墙,给自己关里头了。安全,但是画地为牢。

人这一辈子,最后都是随风而逝。你以为你这个声名能千秋万代,门儿也没有,不可能!所以还不如在能创作的时候,多努点力。 在创作上,我不是一个要靠争票房冠军、挣特别多的钱,来证明自己导演能力的人。我从来不是这么一人,因此也被人看不起,说你的票房从来没有好几十亿的。 但我特别心安理得。

我那天看一个短评说,“我说不上来陈凯歌的电影好在哪儿,但是他的电影里有别人永远没有的东西。”我心里特别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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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吸引我的就是创作。对我来说,你骂我,你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都没关系。在我们的道路上,多数时候是黑的,然后你突然转过头去,或者你突然往前走,一看,有亮,这个就是电影应该起的作用——那亮,它不可能是毒鸡汤,而是真正有一道光线在那儿。如果能在飞速运转的时间中,惊鸿一瞥地看到那道亮,我觉得这导演就没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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