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掌(现代故事)(现代断掌的女性)

断掌(现代故事)


因为两只狗,一只黑色的大母狗和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花狗儿,我记住了铁锤叔的名字。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初夏。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跟着爸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刚进村,爸和我就被几个站在铁锤叔家院墙外面说话的人围着了。爸热情地和那些人打着招呼,并从口袋里掏出烟,一个一个往他们手里递。

就在爸给村子里的那些人递烟和寒暄时,我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狗儿,正一摇一摆地从铁锤叔家的大门口跑出来。望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花狗儿,我觉得可爱极了,二话没说跑上前就去抱它。也许是小花狗儿怕我伤害它的缘故,手还没碰到它的身子,便掉转头扭动着身子叽叽哇哇地往回跑。

我最终还是把小花狗儿抱在了怀里。铁锤叔见我抱他家的小花狗儿,便吸着爸给他的烟走过来,摸了下我的头,憨笑着对我说,要是喜欢,就抱走吧!铁锤叔的话让我的心仿佛一朵怒放的莲花儿。我不由想起了我们对门小敏家的那只小狗儿。那只小狗儿身上的毛是卷的,通体棕红。小敏没事的时候常会抱着那只小狗儿来我们家玩。小敏的妈妈还给那只小狗儿取了个名字——壮壮。每次逗小敏家的那只狗狗儿,我就渴望自己也喂养一只,可妈妈总是反对,说小狗儿不干净,下雨天身上还有股子腥味儿。就连小敏抱着那只小狗儿来我们家玩,妈也会时常显出不高兴。

铁锤叔的话激励了我。我真想把那只小花狗儿抱回家,但又怕爸反对,便偷看了爸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往爸身边去。小花狗儿在我怀里挣扎着哀号。我刚转过身向爸身边挪步,便听到一声狗的狗吠。我恐惧地回过头,突然看见一只大黑狗从铁锤叔家的大门口窜出来,凶猛地扑向我。望着那只凶狠朝我扑来的黑狗,我害怕极了,心里猛一紧张,还没哭出声来,那只小花狗儿却从我怀里掉了下来。

小花狗儿摔在地上,摔疼了身子,哀号的叫声更加凄厉。听到狗的狂吠,正和爸寒喧的那些人同时把脸扭向我。眼看那只大黑狗窜上来就要把我扑倒撕成碎片。望着眼前的一幕,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就在那只狗的前爪将要抓住我的锁骨时,铁锤叔猛然冲那只黑狗怒喝了一声,而后便闪电般扬起他那粗大的手掌。

我没看清铁锤叔的手掌是如何落在那只狗的身上的,我只看到铁锤叔的手掌一起一落,那只黑狗便嚎叫一声瘫倒在地上,然后便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爸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冲我问,没吓着吧静儿!我感到有点窒息,没有回爸的话,而是望着铁锤叔把那只哀嚎、挣扎着的大黑狗往家里拖。大黑狗的哀鸣响彻了整个村子。原本美好的心情却随着那只狗的哀号在一阵阵地颤抖。

也许是听到自己母亲痛苦的哀号,一群还正在吃奶的小狗儿从铁锤叔家的大门口儿跑出来,连同那只小花狗儿一起围着自己的母亲唧唧地叫着。望着那只痛苦不堪的大黑母狗,我虽惊魂未定,心里却在想,它不会死吧?它要是死了,那些小狗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铁锤叔把那只黑狗拖回了家。狗的哀号声越来越小了。最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有了狗的哀号,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那些抽着爸给他们烟的人,依旧有说有笑,好像刚才那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似的。

爸说救我的人叫铁锤,按辈分我该叫他叔。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中年人笑着告诉我,说铁锤是断手纹,不但一掌能打死只狗,就是一头牛,也能一掌把它打死。我望着那个脸上长有黑痣的人,疑惑地想,奶奶说我也是断手纹,我怎么就不能打死一只狗或是一头牛呢?也许我还小,还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我心里这么想着,不由地伸出自己的手,装作无意的样子往自己手掌里看了一眼。我终究不知道断手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奶奶曾对我说过断手纹的人命不好。奶奶对我说的那些话,后来我还告诉给了妈妈,并伸出小手问妈妈我是不是断手纹。妈妈说我不是断手纹,又说奶奶的话是胡诌,是迷信。

因为那只小花狗,也因为断手纹,我彻底记住了铁锤叔的名字。为了炫耀,也为了让妈妈知道断手纹的人是多么勇敢,一到家,我便把发生老家的那一幕告诉了妈妈。妈妈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为铁锤叔的勇敢而感到敬佩,而是一脸惊恐地追问爸说,静儿说的是不是真的?爸说,真的又咋了?妈说,你说咋了,静儿真是有个好歹,我看你咋办!之后,才回过头来,弓着腰,一边摸着我的脸,一边爱怜地问我说,静儿,没吓着吧?我说没吓着,只是当时有些害怕,后来就不怕了。听我这么说,妈长吁了口气,跟着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也是对爸说,以后不准再回老家了。

从爷爷奶奶那里回来,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只大黑狗和那只小花狗儿。我生怕那只大黑狗真的会死去,更害怕那些没有了母亲的小狗们也会因此而离开这个世界。为此,我天天都在盼望着铁锤叔能来我家一趟,可铁锤叔却像飞走的燕子一样,没有了一点音讯。这之前,铁锤叔总是会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家坐坐的,并且每次来的时候,不是给我们捎些刚从山上抓捕的野兔、山鸡,就是给我们带一些刚从河里捞起的鲫鱼、元鱼什么的。有时候,铁锤叔也会给我们拿一些时令的瓜果或蔬菜之类的东西。记得去年快过年的时候,铁锤叔还用麻袋给我们装了一麻袋红薯和二十多斤自己酿的白酒呢。

在我的印象中,铁锤叔每次来我们家不会呆太长时间。铁锤叔话不是很多,总是东西一放,一颗烟抽不完就走人。铁锤叔不来我们家,我就盼望着放伏假。心想,等放了假我一定会回老家看看的。我不仅要看看铁锤叔粗大的手掌,还要看看铁锤叔的断手纹是什么模样,我的掌纹是不是和铁锤叔的一样,我还要问铁锤叔那只大黑狗死了没有,那只小花狗和那只小花狗儿的姐妹们长大了没有。

再过两天就要考试了,考完试就放假了。一想起放假,我心里就会有一种莫明的兴奋,因为考试完我就能回老家了。至于妈妈不让我回老家的那些忠告,我根本就没往心上放,说实话,只要爷爷奶奶在老家,我会有许多理由回去的。

就在考试前的一天中午,爸刚从学校把我接回来,作业本还没来得及从书包里掏出来呢,忽然有人“砰砰砰”地敲我们家的门。听到敲门声,我以为又是我们对门的小敏来问我作业。我和小敏打上幼儿园,学前班,一直到现在上三年级,我们都在一起。小敏爱跟我玩不仅是因为我学习比她好,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有一副断手纹,在班里没人敢欺负我,就是有人欺负了小敏,我也会挺身而出。记得刚上一年级时,因为一个小朋友和小敏争抢座位,我就把那个小朋友揍了。虽说老师和爸妈都批评了我,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班里的小朋友都知道我是断手纹,都怕我。

“砰砰砰”地敲门声让我慌忙从小木椅上站起来。我想去给来人开门,可屁股刚离开小木椅,爸却一把把我重新摁到了小椅子上。爸一边冲我说,赶快写你的作业!过两天就考试了,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一边才扭过脸冲门外问了声谁?

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沉闷。一听声音我就知道了不是小敏,原本的高兴劲儿一下子没有了,但心里却在想,不是小敏会是谁呢?是小敏的爸爸?听声音也不像。莫不是铁锤叔?一想起铁锤叔,我的心一下子又激动起来。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外面掏着文具盒和作业本,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眼朝爸的后背和门口张望。

爸刚把门打开,大伯便从门口儿挤了进来。大伯进来时身后还跟了一个穿蓝方格褂子的女人。那女人我似乎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大伯和那女人一进客厅的门就讪讪地朝爸笑,样子显得很客气。跟在大伯身后的那个女人更是显得拘谨。爸让大伯他们坐。大伯坐了,可那女人仍站着,好像看都不敢看爸一眼。

爸给大伯和那女人让过座过,又推开厨房里的门对正在包饺子的妈妈说,殿卿哥来了,饺子可能不够吃,你出去弄几个菜,顺便再买几个烧饼回来。爸冲妈妈说完,又回过头来,一边给大伯和那个穿蓝方格褂子的女人沏茶,一边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妈妈从厨房里出来,见大伯带了一个女人来我们家,当时就把脸拉了下来。妈妈并没有听爸的话慌着去外面弄菜和买烧饼,而是先嚷着我去卧室里做作业,妈妈的声音很大,明显是带了气。我并不管妈妈气不气,大伯来我们家,我心里高兴,我想借机问一下大伯,铁锤叔家的那只黑狗是不是死了,那只小花狗现在如何?

妈妈见我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便走过来,先是把我掏到在茶几上的书和作业本、文具盒之类的东西重新装入书包,尔后又伸手拉着我往卧室里去。我有点不情愿,噘着嘴嘟囔妈妈道,大伯他们说话,又没影响我做作业,干嘛非让我去卧室?妈妈并不管我说什么,也不管我气不气,硬是拖着拽着把我往卧室里拉。为了对妈妈的行为表示抗议,我一边跺着脚,一边挣着身子朝爸喊,爸——你看我妈!

大伯可能觉出了妈妈不高兴,但一时又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见妈妈把我往卧室里拖,就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对妈妈说,我就跟殿文说几句话,不会影响静儿做作业的,然后又补充说,这是凤兰,铁锤家里的,我们跟殿文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外面还有好几个人等着我们呢。

也许是铁锤叔来我们家时总拿东西的缘故,妈见大伯说那女人是铁锤家里,这才赶忙扭过脸,笑着冲大伯和那女人说,原来是铁锤家里的呀,没事,你们坐着说吧。静儿这孩子是个人来疯,只要家里来人,她就没心做作业了,我批评过多少次了,殿文总是宠着她。妈妈说过这话,接着又说,别着急,你们说,我一会去弄几个菜,铁锤来我们家那么多次,一回也没在家吃过饭,弟妹头一次来,说啥也得吃了饭再走。

妈妈把我拖进卧室,训着我赶快做作业,然后门一关,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卧室里。

妈妈走后,我赌气地把卧室的门重新打开了一条缝。我真想从卧室里再出去,但又怕妈妈那张能拧下水来的脸。妈妈这个人,她要是怒起来,可不管有人没人,也不管人多人少,该怎么训你就怎么训你。

我坐在写字台前,噘着嘴,一脸怒气地盯着卧室的门缝往外看。我根本没心去做作业。我把两只耳朵直直地竖起来,全神贯注地去偷听大伯他们的谈话。我是想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到一些有关铁锤叔和他们家狗的消息,哪怕一点点都行,我真的想知道那只大黑狗和那只小花狗儿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大伯和那个叫凤兰的女人刚坐下,大伯便又冲爸介绍了一遍说,殿文,这是铁锤家的,叫凤兰。爸笑着说,还用你介绍,凤兰我会不认识。爸这么说时,那个叫凤兰的女人再次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爸说,殿文哥,给您添麻烦了。那样子就像我见我们校长,总有一种拘谨和惶恐的感觉。

大伯说,我和风兰今个儿来找你,是想让你回老家一趟。爸一边问大伯让他回去啥事,一边示意凤兰坐下来。大伯说,铁锤让派出所给抓了,凤兰和我来找你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回老家一趟,给派出所说个情,把铁锤放了。

听大伯说铁锤叔被派出所给抓了,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心想,铁锤叔怎么会让派出所给抓了呢?因为啥事派出所要抓铁锤叔?正想着呢,大伯说,铁锤跟老万打架了,就因为一点地边子。

爸说,铁锤也是,就不会改脾气。上次因为来个小牌,跟马六子打了一架,为了戒赌把自己的小手指都给剁了,还差点弄出人命来。这次又给老万打架,就不能改改,你说打个啥架呢?

大伯说,上次和马六子打架,铁锤也是一气,剁手指那是为了戒赌。大伯呷了口茶,接着说,那事不说了,就说这次跟老万打架的事,叫我说不怨铁锤,怨老万。老万这个人,一辈子了,好占便宜的,给谁搭地边年年都吵嘴。争了几十年地边子,也没见他多打几斤粮食,天天还是穷得烧冻凌剥皮儿吃。

大伯说一会儿吸一口烟,喝一口水,然后会继续再说。大伯说,你说你老万多犁铁锤家那一犁子弄啥?再一个,铁锤说说你,你犁回来不就是啦,硬是不承认,还指桑骂槐地骂人,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铁锤那脾气,会吃他那一套?两个人说着说着嗓门就高了。老万也不知道咋骂了铁锤一句野杂种,铁锤就上前给了老万一耳巴子。谁知这一耳巴子打出事来了,老万住医院里一躺,死活就是不出院了,还逢人就说铁锤的断手纹比钢刀钢枪都厉害,一巴掌没把他打死那是万幸。眼看都半个多月了,在医院花了几千块,非让铁锤给他拿一万块钱不可,要不他就去派出所告铁锤。

大伯有点越说越激动。为了缓口气,也为了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大伯又喝了口茶,猛抽了两口烟,继续说,我看老万啥都不是,就是想讹人。你知道,铁锤一家就指那几亩地吃饭,上哪给他一万块钱啊,再说了,就是有,也不能让他这样讹啊!

爸说,就不会说说铁锤让铁锤给老万道个歉,赔个不是,再做做老万的工作,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能把疙瘩往死里系。大伯说,老万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讹俩钱心里会得劲?老少爷们做好几回工作了,铁锤就是憋住一股子气,也不去医院看老万,也不给老万道歉。铁锤说了,别说一万,就是一分钱,他也不会出。

爸说,就因为这派出所把铁锤给抓了?大伯说,可不是,老万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见铁锤始终不给他低头,也不给他拿钱,就通过他的妻侄子,托人到派出所把铁锤给告了。派出所也是听了一面子里,就去铁锤家,非让铁锤给老万拿一万块钱的药费,还要罚铁锤五千块钱。

爸说,铁锤就不会跟派出所的人讲讲。大伯说,讲了,会不讲,可人家是托了熟人的,根本就不听铁锤那一套,还说铁锤气焰嚣张,并限铁锤两天内把老万的药费付了,另外还得交五千块钱的罚款,不然就要让铁锤进城喝稀饭。

铁锤那脾气,你知道,认准的理,八头骡子也别想把他拉回来。大伯说,铁锤就是想不通,明明是自己有理的事,却变成了没理。铁锤越是这样想越是生气,越是窝火。警察这边出村,铁锤那边就提了把菜刀往医院去。结果是人还没到医院就被派出所的人给抓了。派出所说铁锤犯了行凶杀人罪,咋也得判个三年五载。

爸的一个同学在县公安局当副局长,另一个同学在老家的乡里当书记。爸出面后,最终把铁锤叔从派出所里救了出来。铁锤叔从派出所出来后,连一声谢都没顾上给爸说,一个人卷着铺盖就去南方打工了。

铁锤叔去南方打工后,再没有来过我们家。奶奶两年前就去逝了。自从奶奶去逝后,爸把爷爷接到我们家来过日子了。本来爷爷不想进城,还想在老家跟着大伯过日子,可爸不依。爸说,你就来城里住两天吧,真住不习惯再回去也不晚。于是爷爷就来了。自从爷爷跟着我们过日子后,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关于铁锤叔的断手纹和那只大黑狗,还有那只小花狗儿,随着时间的飞逝和日益繁重的学习,渐渐在我脑海中被淡化了。

当我再次见到铁锤叔时,我已经读初二了。我上初二的那年冬天,临近春节时,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让学校提前两天放了假。为了决战来年的中招,我天天呆在家里,不是看语文书就是做数学作业,有时还会根据老师的安排背一些英语。一天,我刚背完每天必背的英语单词,正想休息一下脑子,刚打开电视,铁锤叔突然来我们家了。

像前些年一样,铁锤叔来我们家是为了给我们送一些年货。只不过铁锤叔这次来打的旗号是来看爷爷的。铁锤叔这次来我们家不仅给我们送来了许多粉条、白菜、豆腐,还给我们送来了一袋麦子面和几十斤猪肉。铁锤叔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家地里产的,猪也是自己喂的,没有农药和饲料,环保。铁锤叔一边跟爷爷说,一边一个人把那些东西扛到楼上。爷爷要帮忙,铁锤叔不让,说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还是我自己来吧!

铁锤叔不让爷爷帮忙,爷爷就慌着给铁锤叔沏茶,另外还催促我给爸打电话。铁锤叔见我要给爸打电话,说啥也不让,最后望着我说了句,这是静儿吧!我还没有回话,爷爷却抢先回铁锤叔的话说,是。铁锤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爷爷接过铁锤叔的话说,是啊,人咋会不老呢,孩儿们都窜着往上长,咋会不老呢!爷爷说着又冲我说,去,静儿,快给您铁锤叔拿烟去。爷爷的话还没落地儿,我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谁知我刚站起来,铁锤叔便伸出两臂拦住了我。铁锤叔说,别拿了,我早把烟断了。就在我犹豫着是去还是不去时,我突然看见铁锤叔的那双手,竟然没有了手掌。

望着铁锤叔的那双没有了手掌的手,潜藏在我记忆深处的那件往事又突然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花狗儿,一只凶猛向我扑来的大黑狗,还有铁锤叔憨厚的笑容,以及铁锤叔那闪电般举起的粗壮的大手……

望着铁锤叔那双没有了手掌的手,积存在我心中多年的疑问,却让我怎么也张不开嘴了!我不是不想问,而是怕我无知的提问会重伤铁锤叔的心。那曾经让我引以为自豪、敬佩的断手纹,早已成为了过眼烟云,而给铁锤叔留下的一定不仅仅是一杆独拳,更重要的是在那杆独拳的背后,还有多少让人无法言表的故事。

铁锤叔走了。望着铁锤叔用那双没有了肉掌的手把小四轮开走后,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有点不相信似地问爷爷说,爷爷刚才来咱们家的真是铁锤叔吗?爷爷说,不是他是谁?我问,他的那双手掌呢?爷爷说,废了。我问,怎么废的。爷说,听你大伯说,铁锤在南方一家工厂打工时,厂里失火,为了救人,那双手给烧坏了。

铁锤叔的双手的确是被大火烧坏的。去年的春天,铁锤叔所在的化工厂不知何因突然燃起了一起大火。为了救工友,铁锤叔披了一条湿棉被,来来回回在火舌里窜了五六次。当人们把那场大火扑灭后,铁锤叔的那双手也被大火严重烧坏了。为此铁锤叔的先进事迹还被当地媒体连篇累牍地宣扬过。

铁锤叔的双手坏了,不能再在厂里干了,当地政府和工厂补了铁锤叔一些钱,就把铁锤叔送回了家。铁锤叔回到家后,先是用多年攒下来的钱和政府、工厂补的那些钱买了辆四轮车,尔后又承包了村里十几家撂荒的耕地。

铁锤叔把那些耕地承包下来后,一方面种植农作物,一方面还大量种植了一些花草和树木,同时还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种植了许多蔬菜和瓜果。粮食丰收的时候,他把粮食卖了,把钱攒下。这些钱他要留着给儿子娶妻盖楼用。平时的零花钱,就靠到镇上,到城里卖些瓜果、蔬菜。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季,为了能考上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我备足劲儿复习。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刚吃过早饭,我和小敏正在家铆足劲儿看书,铁锤叔又来我们家了。铁锤叔这次来我们家是给我们送西瓜的。铁锤叔说他种了好几亩西瓜,如果天气不打搅,这个夏天能卖上好多钱呢。咋不是呢,作为农民,这个时候能卖点儿瓜赚点儿钱,也算是对整个夏天寄予的希望了。

铁锤叔把一袋子西瓜放到我们客厅里,先是问爷爷干啥去了,而后又问我爸。我说爷爷去商场了,爸加班还没回来。铁锤叔说,给你爸说,我今年种了好几亩的瓜,啥时候让他带人去我瓜园里看看。然后又指着他放到客厅里的瓜说,这是头茬瓜,先尝尝,看甜不甜。说完,把袋子里的瓜往外一掏,拿起袋子就要走人。

铁锤叔要走,我赶忙上前劝铁锤叔。我不想让他走,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断手纹和他家那只大黑狗以及那只小花狗儿的去向。话已经到了嘴边,我还是咽了下去。我说,爷爷一会儿就回来了,等爷爷和我爸他们回来了你再走吧!铁锤叔冲我笑了下说,不等了,我和你婶还拉了一四轮车瓜等着卖呢!铁锤叔说完抬腿就往门外去。铁锤叔的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外了,我本想对铁锤叔说,叔再见的,可从口里说出来时却成了,铁锤叔,我想问问你家的那大黑狗。见我这么说,铁锤叔先是愣了一下,收住脚步,然后憨憨地冲我一笑说,噢,你说的大黑啊,早死了。接着我又问,那只小花狗呢?铁锤叔说,还养着呢,现在成一只老狗了。

铁锤叔,你能看看我的手纹吗?一声显得极其突兀的话让铁锤叔突然瞪大双眼直视着我,直视得我心里竞有点发怵。我知道对于一个没有了手掌的人,我不该这么问,这么问就是等于揭人的伤疤。可我太想知道我的手纹是不是和铁锤叔的一样,是不是像奶奶说的那样,我也是断手纹。

我看见铁锤叔的喉结动了两下。铁锤叔没说话,也没看我的手纹,而是抬腿往楼下去了。谁知铁锤叔刚下了一脚楼梯,又回过头来,望着我说,孩子,想啥呢,记住,好好学习比啥都强!铁锤叔的话让我有点想哭。

铁锤叔刚走爷爷就回来了。爷爷一进家我就把铁锤叔来我们家送瓜的事对爷爷说了。爷爷没有说其它话,只对我说了句,你铁锤叔是个好人,一辈子认死理。我知道爷爷的话是在表扬铁锤叔。也就没说什么去我的房间看书去了。

中午爸没回来吃饭。我问妈爸干啥去了,连饭也不知道回来吃了。妈悄悄地对我说,你爸在医院。我有点惊讶地问妈说,爸在医院干什么?不会是爸病了吧!妈说,不是,是你铁锤叔在街上卖瓜让人给打了,现正在医院抢救呢。我问妈说,谁说的,你怎么知道,铁锤叔上午还往咱们家送瓜呢。妈说,你爸刚才打电话对我说的,说你铁锤叔在街上卖西瓜时,和城管发生了冲突,结果被打了。

听说铁锤叔被打了,我想去医院看看,可妈不让。爷爷对妈说,让静儿去吧,我陪她一块儿去。妈见爷爷这么说,也就没在说什么,而是起身去卫生间洗她上午泡的衣服去了。

我们家离县医院不是很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我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在心里想,要是铁锤叔的手掌没有废掉,断手纹还在,我相信那些个城管一定不是铁锤叔的对手。可是铁锤叔的手掌毕竟没有了,断手纹也没有了。

就在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和爷爷路过县政府大门口儿往医院去时,我猛然看到有许多人拉着横幅在围堵县政府的大门。两条白色的横幅上,分别用墨汁写着“城管杀人”,“还我生命”的字样。

望着那醒目的,带着杀气和血腥味道的汉字,我有些惊奇,想过去看个究竟,可爷爷却拉着了我。我知道爷爷的意思,他不想让我去凑那份热闹。就在我准备跟爷爷继续往医院去时,我突然看见扯横幅的两个人,身影是那么熟悉,仔细看了,原来一个是我的大伯王殿卿,另一个就是那个曾穿着蓝方格褂子到过我家,名叫凤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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