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电影展 乌托邦还是名利场?

平遥电影展 乌托邦还是名利场?

今天,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电影节?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图 | 丁正如意 编辑 | 杨静茹

全文约3315字,细读约需8分钟

10月的平遥,满怀理想的文艺青年接踵而来。对这些青涩的面孔而言,平遥最重要的“景点”,就是坐落于古城西北角的电影宫——一座废弃的柴油机厂。如今,电影替代柴油机,成为这座有2700年历史的古城的活力引擎。

我的平遥电影展,从G605次列车开始。“你也是去电影展的吧?”还未落座,我就瞥到邻座女孩电脑屏幕上的平遥电影展官网。“对啊,等开票呢。”“说是10点,到现在都没动静。”“我们不会真的要在火车上抢票吧?!”

平遥电影展 乌托邦还是名利场?

平遥电影节的光,投射在每个影迷的心上

距第四届平遥电影展正式开幕只有一天,人都在火车上了,排片和开票却还没有准信。大约半小时后,主办方率先在官网上线了抢票通道。来不及排片的影迷们,只能在不断崩溃的系统和苟延残喘的信号夹击下,慌慌张张地“盲抢”。原本想要用来补觉的四个小时,就这样在聊天、抢票、不断刷新页面、吐槽购票系统中度过。

平遥电影展 乌托邦还是名利场?

电瓶游览车驶过电影宫。对于普通游客而言,他们未必会在这里停留

到了离真正的古城还有8公里的平遥古城站,坐上出租车,我终于有机会抛出深埋在心底多年的好奇。司机听罢,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电影节啊,其实和我们本地人没什么关系。

“那你没去凑过热闹?”我记得平遥电影展(声称自己)会邀请本地居民免费观影。

“第一年去过,自己去的,就想看看电影节长什么样。我认识柴油机厂的保安,就这样进去了……”他身体微微侧向我,两手试图摆脱方向盘,做了个“大摇大摆”的动作。“我在里面转了半小时就出来了。没什么感兴趣的,而且电影票也不便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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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当地居民而言,电影节和他们没有太多关联

那些他因为各种原因没看的电影,却是影迷来此相会的理由。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今年的片单能做到100%新鲜度实属不易,但为了“首映”而“首映”的代价就是,影片质量相当参差不齐。

于是,入围戛纳的《野马分鬃》、讲述纸媒黄金时代的《不止不休》(藏龙A)、贾樟柯新作《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等影片自然成了抢手货。开票不过半小时,已经有人在各种微信群中高价转售。而更多的影迷,只能将自己的群昵称改成“求野马”“求17号海水变蓝”之类的,默默等待奇迹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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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节正式开幕前一天,影迷聚集在票证中心,讨论着接下来十天想看的电影

大家纷纷表示:“如果搞不到这几场热门的,我就等于白来了。”也有人花了一下午只买到三四张电影票,干脆退了车票和住宿,“受不了这样的,感受不到对影迷的尊重。”甚至有好几部人气电影连片名都没有,分别标注为“藏龙ABCD”,令人直接感慨“佛了佛了,盲买盲看”。

作为观众评审,如果运气好,其实大可不用卷入这场抢票转票蹲票大战。因为观众评审的电影展,才是真正的盲盒电影展。今年,我们一共51位观众评审,按照“卧虎”“藏龙”“首映”“从山西出发”被分为四个组,任务是必须看完自己单元的所有影片,然后和组员一起讨论,最终选出一部授予“观众票选荣誉”(即“最受欢迎影片”)。

在这样的机制下,所在的单元显得尤为重要。平遥电影展不同单元影片的质量素来差异不小,可以说,精华大多集中在“藏龙”“卧虎”,前者聚焦华语片,后者关注非华语片。而我则被随机分到了无功无过的“首映”单元,其中最大的亮点可能就是洪常秀的新片《逃走的女人》,以及在柏林摘得水晶熊奖的《甜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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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夜晚,被灯光笼罩的人们,似乎离电影更近了一点

我在平遥参与的第一个活动,就是观众评审的见面会。这里聚集着豆瓣影评人、没个证件还不习惯的前媒体人、或许明天就会一炮而红的青年电影人……简而言之,其实大家都是一种人,爱电影的人。

放眼整个平遥电影展,也是如此。而大家的经历,又似乎可以无限复制——每个人手头都有一个“在写的本子”,每个“青年导演”都有一部“今年没投过来”的片子。哪怕与有正经单位的媒体人聊天,她也会告诉你“我自己在搞点创作”。“是写书吗?”“不,现在还写什么书啊!我要拍纪录片,正在学写非虚构!”望着这些年轻人,某几个瞬间,甚至会产生一种“这里是中国电影温床”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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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遥古城的明清一条街。如果不是因为电影,平遥古城和其他古城也没有什么不同

名扬天下的城墙,将平遥切割为新旧两个时空;而电影宫的大门,又将平遥古城划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电影宫外,是飘着醋香、令人倦怠到有些气恼的景区。这里有会吃到虫子的面条、未必明码标价的商店、在南方完全混不下去的服务态度。古城最热闹的步行街上常传来的歌声是:“兄弟啊,想你啦,你在那嘎达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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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宫一角,工作人员穿着电影节纪念品风衣打扫卫生。据了解,每年都会指定一款纪念品服饰作为工作服

电影宫内,是如梦似幻、令人可以沉浸在电影世界中的乌托邦。在这里,聊创作才是正经事,披着“艺术家”外衣的无业游民也不会感到无所适从。你还可以在夜晚的派对上,伴着《Go West》《YMCA》的音乐,和贾樟柯、赵涛、廖凡一起蹦迪。

然而,真正浸泡其中就会发现:平遥这个所谓的“乌托邦”中,依旧存在阶级、鄙视链、捧高踩低与政治正确,和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准确地说,它是一个披着乌托邦外衣的名利场,甚至因为它的外衣具有迷惑性,这里是个更深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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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厅,可容纳500人同时观影,是平遥电影宫最大的室内影厅。电影,也给平遥带来了春天

带着各种证件的嘉宾,在酒会假笑着言不由衷;准导演准制片,一心想要勾搭真导演真制片;刚毕业的学生近乎疯狂地加着所有人的微信,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我们的peer pressure 太大了,你都不知道,我的同学在搞什么样的大项目。”

回到电影本身来看,也存在不少问题。当普通影迷好不容易凑齐“藏龙A”“藏龙B”“藏龙C”“藏龙D”,期待召唤神龙之时,得到的却是取消放映的消息。然而事实上,这4部影片都没有被真正取消,而只是改成内部放映。同时,各路人马又在不断向外放消息:“到时候关注”、“有消息通知你”、“反正一定会放”……这意味着,还没看片,影迷就先被阶级化分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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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遥古城的黄昏,对于影迷而言,一天才开始

正当普通影迷准备彻底放弃这4部片之时,又有人甩出链接:想看的进群。由于平遥的放映分为首映和重复场,所以大家都会按照自己的既有日程来安排。然而,其中3部电影又再次取消了内部放映的重复场。

可以说,本届平遥电影展的精髓就是反复无常,如果想好好看电影,就得耐心、经得起折腾。讲到这些,不少影迷都是心里有苦说不出。

转折出现在影展闭幕的前一晚——贾樟柯宣布:“这可能是我们这个团队做的最后一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这条新闻宛如一个黑洞,忽然之间,吸走了之前所有的抱怨与吐槽,也磨平了大家的态度——几乎所有人都在线上线下感怀平遥的好,宛如一种政治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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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贾樟柯退出平遥电影节的那一夜,年轻人在红毯上拍照留念,不忍离去:明年怎么样,无人知晓

据了解,也有自媒体主动删除了指出平遥影展问题和缺陷的推送文章。毕竟,如果这时有人重复之前司空见惯的抱怨,他就成为了“不合时宜”本人,甚至会立即招来这样的指责炮轰:你知道贾樟柯多不容易吗?你知道办民间影展多不容易吗?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或应该来承担冒险开盲盒的代价,无论是时间上还是财力上。何况,社交网络上各种来势汹汹的怀旧感伤煽情,淹没了真正值得探讨的问题——今天,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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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上,蹦迪到摔倒的年轻人

一个成熟的电影节,应该是规范化的、有章可循的、有足够时间筹备的,而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深陷于自我浪漫化的——这样除了感动自己与粉丝,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正如赵涛所言,“贾导再也不用为影展求人了,可以睡个好觉了”,贾樟柯以一己之力办展确实太累了。

更何况,贾樟柯退出平遥电影展,又将出任山西电影学院院长。很明显,他的离开并非隐退,而是一次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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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遥电影节闭幕,大家不禁想象:明年到底会如何?

在饭局上,面对几位在社交平台上言辞激动的年轻人,我不由好奇:“为什么那么难受?毕竟明年究竟如何,其实还不够明朗。没准会有过渡阶段?”“嗐,其实还不是和这边的人都混熟了呗。早知道今年就投创投了。”一个相熟的朋友喝了不少酒,终于在凌晨两点钟道出憋了好久的真心话。我恍然大悟:“那你也可以转投别的电影节啊。”“可不是嘛,但这儿都盘了两三年了。”他抽起了烟,不再说话。

平遥电影展的最后一场电影,是《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重复场——颁选完“首映单元·最受欢迎影片”《甜蜜的事》后,我逃离了“影迷派对”,二刷了这部本届影展我最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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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节最后一天的影迷派对上,贾樟柯哽咽:“这个门厅,我很有感触,因为我经常下午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这个入口,因为那个入口挂着费穆先生的像,我经常看他……”

其实,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文化上,平遥都离大海很远。在平遥参加电影展,就如在北方的社区澡堂聚会。街坊邻居彼此早已相熟,泡在池子里啥都不做就是唠嗑,车轱辘话一茬接一茬。等到泡秃噜皮了,就到了丰俭由己的时刻——有钱的整精油红酒,普通的来个搓泥宝,不想花钱的啥都不加……各有各门路,各有各混法,最后在大堂重逢又是哈哈一笑。大家各怀心事,认真你就输了。

在平遥,没什么人真的想游到海水变蓝,却有太多人想混到地毯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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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遥电影节结束后的第一天,往日喧闹的电影宫重返寂静。工人们在拆除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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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节结束后,“站台”露天剧场可以随便出入。折叠起来的座椅,犹如一段被封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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